“谁?”他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不知是不是错觉,后来几次,容戎洗澡时总觉得自己身上落着若有似无的目光。
是有可能的,因为每次都伴随着微风吹进浴室的声音。
他不洗澡的时候,就不会有风能吹动那满满大一瓶的沐浴露。
有一次,他冷静地搬来了脚凳,踩上去关窗——其实不只是关窗,他假意关窗,实际上壮着胆子,猝不及防地伸手朝窗外抓去——什么也没摸到——但容戎就是感觉到一阵恐惧,这源自于一种他几乎每天都锻炼的第六感。
那之后容戎便没有晚上洗过澡,都是等早晨,租客们一个接一个地醒来时,才进浴室。
他能对谁说呢?
一个瞎子,没有证据,告诉别人自己被人偷看洗澡,谁会信呢?
表姐只会不耐烦地骂他神经兮兮,再说他一个男人,又有谁会去看呢?
除了表姐,租客有四位,一对兄弟俩,一对情侣,容戎不觉得有谁会去偷看他洗澡。
至于有人翻进阳台——那就更不可能了,这里是十六楼,不要命了吗?
容戎想着想着,便也开始觉得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失明之后,在他还没学会看盲文书的时候,他确实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回忆过去或者精彩纷呈的幻想之中。
容戎洗完澡,换好衣服,这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早啊。”
有人和他打招呼,是低沉的男音,似乎也是刚醒不久,透着一股慵懒劲儿。
“早,路先生,你今天起得很早。”容戎笑着回应了一句。
他听出这人是他的租客路家豪,和女朋友孙乐娣住在餐厅改造的房间内,不过这人前阵子失业了,也没有找工作,一直窝在家里,通宵打游戏,还被隔壁的租客敲门投诉过,这是他这段时间第一次起这么早。
路家豪打了个很大的哈欠,抱怨道:“没办法,她非要我找工作,今天要去面试,那公司离这里要坐两个小时地铁,就算面试成功了又怎么样,难道每天真要花四个小时通勤吗?”
“别抱怨了,就当是积攒面试经验了,再说如果的能顺利入职,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
一道女声响起,是路家豪的女朋友孙乐娣,她声音柔柔的,听起来是个很细心温柔的女生,实际上也非常细心。
容戎听出来,路家豪要是真的面试成功,他们或许就要去找别的房子了,但碍于他这个房东在场,两人没有明说,孙乐娣甚至朝他道:“这才刚交了半年的房租,我们也不会轻易搬走的。”
容戎“嗯”了一声,他没什么可说的,自己朝厨房走去。
这是他住了好几年的家,大概的路线很清楚,所以只是平时稍微仔细了点,行动还是很自如的。
走到厨房,果然碰到端着餐盘出来的表姐。
表姐陈宝荣看了一眼他正在滴水的头发,白了他一眼,“大早上洗什么澡哦,不早点出来吃饭。”
“流了点汗。”容戎熟练地拽住她的衣角,道。
“哼。”陈宝荣边走边哼了一声,像是在表达什么,但是意味不明。
不过她的步子却走得不快,大概是因为她的右脚有点跛,也似乎是有意在迁就跟在身后的容戎。
等她和容戎一起坐到餐桌上,陈宝荣这才忽然有些不情愿地道:“实在热,就开空调吧,记得喊我去给你调,要开节能模式,能省不少电呢。上次你犯倔,多费了至少三度电吧!你知道是多少钱不?”
陈宝荣一开始唠叨就有些喋喋不休了,她三十多岁,没有成家、也没有工作,容戎的父母出事后,就搬过来和容戎一起住,顺便照顾容戎。
平心而论,她帮过容戎不少忙,父母的丧事需要操持,骤然失明,容戎也并非很快就接受,时常摔倒,头破血流的,都是陈宝荣在一旁看顾。
她跛脚,又没什么文化,偶尔做点小点心在小区群里卖卖,或者转卖高仿的名牌鞋,不进货、不发货,完全是在朋友圈里发发照片,有人买了,就记好地址发给上游,一单赚个几十块,她整天抱着手机刷拉,偶尔也做点别的,倒也能糊口。
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却从没要过容戎一分钱,车祸的赔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但陈宝荣从没过问过。
当然,她住这里,也没有给容戎房租,只朝容戎领每个月的菜金,物业水电什么的杂项。
容戎对此很满意,毕竟他现在看不见,连招租的信息都要仰仗这位远房的表姐,同一屋檐下,形形色色住着好几个陌生人,他一个二十二岁的瞎眼青年,偶尔也会感到有些恐惧。
容戎小口小口喝着陈宝荣熬的白粥,没什么味道。
“再过段日子吧。”他道。
“哎。”陈宝荣应了一声,勺子在碗里搅和得叮当作响。
“空调早晚都要开的,那么热,怎么遭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