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轻笑道:“你们年岁相仿,说话不像我们似的,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杨柯目光微闪:“娘娘言重了。或许是殿下忙于政务,过段时日,待诸事平定,殿下定会常来请安。”
宸妃望向虚空处:“他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些话,说了也是枉然。”忽而将视线收回,落在杨柯身上,“你们志趣相近,本宫倒是觉得,若你开口,他或许能听进去。”
杨柯心里不禁生疑,这宸妃到底想做甚,让自己替她给宇文泰游说?她面上浅笑道:“殿下向来聪敏,岂是臣这等愚钝之辈能够随意左右的?”
“若你也算愚钝,这天下便无聪明人了。”她指尖划过案上《金刚经》,突然话锋一转,“你方才提到曹子建的诗,本宫忽然想到,当年曹子建作此诗时,也恰逢曹操将要立嗣之时。”
图穷匕见,这会儿杨柯才明白她的真实用意,原来是冲着立储一事来的。
宸妃继续道:“端王倒台已有月余,如今朝中动荡不安,泰儿近日又频频被召去勤政殿,柯儿,你可有何看法?”
杨柯从座上起身,躬身跪在宸妃面前:“娘娘,既然您今日召臣前来,臣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臣之所以愿意到殿下身边,正因臣认定了殿下乃天命所归,未来将龙袍加身,得主天下。”
“好!有你这番话,也不辜负本宫对你青眼有加。”宸妃站起身来,环佩叮咚、珠玉相撞,清脆好听,“但立储一事事关重大、如履薄冰,本宫不得不万分谨慎,容不得半点儿闪失。”她忽然话锋一转,“你和伯喻的事,本宫有所耳闻。”
杨柯听了后脊发凉,方才自己对宸妃这番虚假作态,正是为了向她表明忠心,以免她再生疑窦。但怕就怕在,伯喻与自己曾经相恋一事会成为她眼里的沙子。
杨柯俯身跪首道:“请娘娘放心,臣与宣王殿下之事纯属宫中谣言。娘娘也知道,臣平日喜爱雕琢诗词,恰好宣王殿下精于辞赋,便时常在课后一同探讨,被宫人们碰见得多了,便有了这般流言。”
宸妃的眸子闪了闪:“无论你和伯喻之间是君子之交,还是男女之情,本宫不作多想。”她缓步踱到紫檀长案边,拿起一个拳头大的瓷盒,打开后,一颗赤红色的药丸正躺在盒中锦缎上。宸妃捻起药丸,唇角笑意更深,慢慢向杨柯走近,金护甲几乎擦过她颤抖的睫毛:“柯儿,本宫从未对哪个女使如此青目过,而你又愿意站到泰儿这边,本宫倍感欣慰。你向来懂事得体,又是泰儿身边亲近的人,本宫觉得你一定不愿意看到我们母子有何闪失。所以,为了泰儿的登顶之路走得更加稳妥些,服下这颗牵机丸,也让本宫瞧瞧你的忠心。”
杨柯望着她被烛光照耀的脸,与身后莲花座上合目的菩萨重叠。唯一不同的是,她雍容无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人事蹉跎的痕迹,唯独眼角几道皱纹向外扩散,仿佛黑夜里一双夺取人心的魔爪,狠狠擒住了她所有的神经。
宸妃将手伸近一步,目光牢牢锁在她的脸上,一边审视、一边等待着她的回应。
那颗赤红丹丸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杨柯眼前,她这才绝望地意识到,无论如何,这颗丹药是要服下去了。原来丽妃死前的嘱咐果真没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心里万分悔叹,自己当时怎么就没听进去!
“柯儿,你还在等什么?”宸妃的声音冷了下来。杨柯看着她的眼神,若是再等一会,恐怕自己的身子便要和屋外的雪一样冷了。
她轻咽了下口水,道:“娘娘,臣自然愿意。”说完,极慢地伸出手接过那丹丸。宸妃的视线始终跟随其上,看着它被杨柯放进嘴里,接着生生被她服下。
“好,不愧是本宫看重的人。”宸妃脸上终于出现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她伸手扶杨柯起身,“柯儿,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章家的人。”
杨柯心中倍感惨淡,服下这毒药,已是一重折磨,如今还要委身章家,那岂不是既吞了砒霜,又丢了清白?
她感受着丹药从咽喉一路往下,只觉喉间泛起腥甜,身子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宸妃正握着她的手,因而有所察觉:“你放心,牵机丸虽药性猛烈,夜晚偶尔会有剧痛之感,但所幸有解药可医。每过三月,来景泰宫找本宫取便是。”
听完她的话,杨柯抖得更厉害了。
宸妃拍了拍她的手:“此事勿要告诉他人,就算是泰儿也休得吐露半字。”她轻轻俯身,眼眸中映出杨柯绝望的神情,“只要你乖乖听本宫的话,便不愁没有解药。”
杨柯喉间发紧:“多谢娘娘……”
走出了景泰宫,杨柯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全身。天色已经全黑,星光沉沉地砸将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观云阁,望见房内烛光亮起,杨柯心里涌上一阵复杂。
从咽下这颗丹药开始,自己便被正式地拽进这场漩涡。若是想要反悔,门都没有了。这哪里是宸妃的定心丸,分明是捆住她的锁链。
可是,从此以后,自己便要被这颗小丸子束缚在深宫中了?想到此,杨柯心里便更觉如坠深渊。旋即她又宽慰地想,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女官,哪里比得上白大人、王将军这样的肱骨之臣?也许,只要乖乖地按照宸妃的意思,为她办些不痛不痒的小事,总能等到拿解药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