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这样不太有艺术细胞的人一时也被吸引,他掀了车帘张望这般美丽景致——这个时代虽然够原生态,但交通不好,多的还是无人修缮黄土泥路,南方密林又多烟瘴,人触之病疟,这样天生地化的漂亮风光相见还是颇为不易。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看他喜爱,就让军队留在此处休整。兵士灌满水囊,驱马在湖中喝水。他下了车,先是不大擅长地整理了身上摇晃纠缠的配饰,随后向着车内伸出手。
nbsp;nbsp;nbsp;nbsp;“下来松松筋骨吧。”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是想下去的,但这只尊贵的手一递过来,他立刻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偷感很重。又不好真把这位大雍君主晾着,他犹豫再三只是虚虚地碰到了那只袖子,逃也似的跳了车。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袖,上头还残存着轻而浅的触感,笑了笑收回手。
nbsp;nbsp;nbsp;nbsp;鞋履踏在枯叶之上,温吞地陷入,有嘎吱的脆响,像踩入一捧新雪,鼻尖有清冽而绵长的木质气息。
nbsp;nbsp;nbsp;nbsp;大雍名士总爱在山涧流水的幽僻处集会,这处杉林也是秋游的好去处啊。
nbsp;nbsp;nbsp;nbsp;身后有另一重更沉的脚步,沈清和似有所感,回头心道了声“果然”,靛蓝色身影跟在他身后,没有一个兵卫相随。
nbsp;nbsp;nbsp;nbsp;“陛下。”
nbsp;nbsp;nbsp;nbsp;“嗯。”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回想了一下,总觉得从前他与萧元政相处是没那么多局促的,现在弄得奇奇怪怪,不好不好,抛掉抛掉,影响他们君臣的纯洁的往来了。
nbsp;nbsp;nbsp;nbsp;昭桓帝为人正,正得都要发邪,怪他兴起时奇怪的举动,也怪自己胡思乱想,尽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了。
nbsp;nbsp;nbsp;nbsp;将脑子里的怪东西清了空,沈清和率先起了个话头:“陛下怎么出宫来了,早朝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微服出来的。”萧元政似有苦恼,“朝中日日奏禀议论的只有一件事,听多了觉得烦。”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失笑,原来是请了年假出来旅游了。听到后半句又正色,朝中能齐心一致的是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西北军龙骧营一举挑破地方世家割据的大网,各家哀呼声讨的不过一件——
nbsp;nbsp;nbsp;nbsp;宫宴上的表态,本以为昭桓帝会偃旗息鼓,不曾想现实却是变本加厉。
nbsp;nbsp;nbsp;nbsp;他戏说:“那陛下是出来躲个清净?”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大方承认,“实在闹得头疼。”
nbsp;nbsp;nbsp;nbsp;赵统领说如今的皇帝是块木头,谁知道端庄持重的昭桓帝也会偶有风趣呢。
nbsp;nbsp;nbsp;nbsp;虽然是打趣,但沈清和该做的、能做的,一分也不会少。打仗嘛,比的不就是兵马粮草,虽然条件有限,但他能提供丰产的粮仓,独步天下的军备,前无古人的战术,难道拉不起一支拳打贵戚,脚踢门阀的百胜之师?
nbsp;nbsp;nbsp;nbsp;他想得很美妙,忍不住将脑中的话顺溜说了出来,“我从前只是听书里说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千秋万代之后,世上只有一个彪炳日月的昭桓帝,什么五姓世家,早就不知道姓名……最好再封我做天下兵马大元帅,至于我拥立的皇帝陛下,当然就是天下最贤明的君主——”
nbsp;nbsp;nbsp;nbsp;他觉得自己是在做顶天立地的大基业,上一世上升通道狭窄,他苦苦挣扎攀越,才和投胎顺遂的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如今一样又不一样,盛世顺命,而乱世宜改命,这里合该是他生长的土壤,有这样的机会,实是他沈清和的幸运。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微笑着听他说话,偶有点头,似乎百分百确信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将来。
nbsp;nbsp;nbsp;nbsp;大风吹起他的襟袍,林中落下漫天红雨。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摘下落在自己额间的叶片,他知道很多事,如何将书院开办推进,如何招揽天下英才,如何让系统中万千文献发挥更大的作用……都了然于胸。他还知道,若一朝功成,自己会站到很高的地方——甚至与大雍这位帝王比肩。
nbsp;nbsp;nbsp;nbsp;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或许自己常常说话时眸光明亮,散播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隐匿微芒,而捕捉到这星点光亮的人,大抵也觉得自己运气很不错。
nbsp;nbsp;nbsp;nbsp;“对了。”青年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书里还说了,这样的功劳,结局都是和公主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惜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没有一位公主,那我只能——!”话音戛然而止,沈清和猛地向后栽倒,被一只大手迅疾地拽住。
nbsp;nbsp;nbsp;nbsp;衣袖往下褪,一截手腕裸露在外,另一只手掌有力覆盖其上。“小心。”萧元政搭着腰将人扶起来。
nbsp;nbsp;nbsp;nbsp;这杉叶地显然不如表面那般无害,隐藏其下的碎石绊他一脚,叫得意倒走地青年差点后脑着地。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借了他的力,挽着萧元政的袖子起来,“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得意,人一飘,必挨刀。”他动动自己的脚。没崴,还成。若散个步还能受伤,不知道遥光那小子会怎么嘲笑自己。“等等等等!”沈清和弯腰,捡起掉在红杉叶上,几乎和底色融为一体的玛瑙串,“这东西可不能掉。”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顺着青年的脚踝,看到他来回捻压玛瑙串的手,最后看到他绕了两圈,将珠串带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这样就丢不了了。”沈清和低头看了看,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挺满意。
nbsp;nbsp;nbsp;nbsp;近百颗红玛瑙穿成的珠链,颗颗带有极细的缠丝,华贵非常。不仅如此,宝华寺云慈大师亲自开过光,也是辟邪祇福的佳品。萧元政没有告诉他,依照规制该佩在襟钩或带钩上,只在心中期望宝华寺真能有万分之一的灵验,能时时护身,免除灾厄,平安顺遂。
nbsp;nbsp;nbsp;nbsp;“朕不会有公主。”萧元政开口,沈清和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在回刚刚的话。罕见地用了自称,似极正式。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呢?”沈清和很诧异。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目光晃动一下,似乎那片静水兴起波澜。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同他靠得太近,被这片波澜轻微地蜇了一下。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微微叹息:“或许,尚且明月照沟渠呢。”他再道,“不过就算一切顺利,也是生不出公主的。”
nbsp;nbsp;nbsp;nbsp;沈清和嘴唇颤动一下,“那如果是有病得早点治……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nbsp;nbsp;nbsp;nbsp;萧元政忍俊不禁地看着他,沈清和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悔得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