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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第1页）

郁来借柯林的手机注册了一个新账号，在软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职位找机会。离职的打算在她心中浮上来，愈来愈清晰。

比起用一个插画师的副业来抚慰自己，不如趁早打算，干脆换家公司干比较好。不然和谷维今既要以上下级关系相处，又要以婚姻合约的甲乙方相处，给自己找了双份祖宗，有双倍的孙子要当。一两天还好，常此以往，哪个还吃得消？

工作日被占用时间，休息日也追魂索命不肯放过，再干下去恐怕自己要短命。更不用说离婚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越显尴尬。

好不容易捱过了几天休息日，过了两天一觉睡到自然醒无人打扰的安心日子，郁来也必须要回归现实生活了。

她抽了个时间把先前留在柯林家的底稿都打包带走，想来想去不知道安置在什么地方。只好勉强塞在工位下面档案柜里。主要是她不敢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安置，高中时候妈妈最反对自己没日没夜搞画画，只要看到她画画，便要絮叨起来，历数些追根究底都不属于她的错处。

“你跟你爸一样，就知道傻画。画画有什么用呢？他心里只是有画，并没有我。业也败了，家也散了，你告诉我，画画究竟有什么用？”

于是一个擅长美术的孩子因为自己爱画上两笔而获罪。郁来宁可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她害怕自己从一个不够好的父亲身上所遗传到的天分会令母亲触景生情。她身上与双亲相似的地方，总是交叉错位地同时引发这两个人的厌恶。

她好像生来就在这样不被祝福的夹缝里。

但人有这个命是挡不住的。在家里不让画，她就在学校里偷偷画，积攒下来的零零散散的作品，全部被柯林收藏去。

当她的躯体里也住不下她的真灵魂时，好在她的朋友善意地收纳了她的心血，让她的灵魂不必永久地在外游荡。

有一个真正爱你的好朋友是幸运的。这份巨大的幸运彻底搭救了她，把她从过去湿冷的冰河里打捞上来。

现在她们都长大了。郁来搂住了睡梦中柯林的臂膀，柯林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如今她又遭了难，柯林又跨越了碧海重洋来打捞她，尽管柯林也只有一艘飘飘摇摇的小船。

郁来怀着羞愧与内疚帮柯林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起来上班去。通勤路上她一直出神，默默计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提离职比较好，以前谷维今所说的会帮她写推荐信还作不作数。

她才刚进公司电梯里，谷维今又阴魂不散地追上，在即将关闭的屏蔽门中间泥鳅一样滑进来。

“早啊。”

“早啊谷总。”

谷维今看她情绪不高，有意逗她开心，说了两件不咸不淡的趣事。郁来耳朵眼里像塞了棉花似的听什么都雾蒙蒙的，心思不在这上头，三心二意地附和。

她发了消息约父母近期定个时间一起来聊婚事。父亲不回话，母亲也异常地不声响。她心里大概有数，两个人可能又凑在一起去商量了。她有些搞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在离婚之后，又变得密不可分起来。好像还在一起的时候，又未必这样事事有商有量的，反而分开了，又表现得像从未如此紧密联结过的战友。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她的楼层，她向谷维今点头示意后，走出了电梯间。谷维今在缓缓闭合的两扇门之间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被切窄成一条细线。那条线被夹得越来越细，直到完全合上，谷维今才回神。

同事们获悉八卦的风吹草动向来是最前沿的。郁来刚步入办公区，所围绕她的细微响动即昭示了她被强烈关注。

大家看来都知道她和谷总在短暂的冲突后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作为局外人大概只是好奇whyandhow。那种将她视为珍稀谈资的审视眼神，灼热到几乎要把她的后背烧穿一个洞。

舒朗当然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她一张嘴，郁来就知道她要问什么。几个资深的同僚自己不好意思打听，遣个小姑娘来当枪使。郁来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别问。”舒朗又乖乖地退回去了。

郁来沉浸在工作中，没有人敢公然打搅她。午休时她又快速地溜走，避免了更多围追堵截的闲聊。公司顶楼的露台上有一个半开放的阳光房，郁来没有胃口吃午饭时常常去那边偷闲，今天上去时，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郁来听动静就知道是谷维今，原路又退回去。

谷维今倒像是有第三只眼睛似的觉察了郁来的存在，叫住了她：“跑什么？就这么避之不及。”

郁来卡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谷维今催她：“关门呀，热气都要放跑了。”

她这才老老实实地进门，把房门合上。

她坐在离谷维今最远的椅子上滑手机，聊天软件上显示，自己被爸妈拉进了一个三人的群。“前”夫妻俩一唱一和，绕来绕去地说些她听不懂的话。郁来感觉这一切太幽默了，过去未曾有过的三人群，现在因为这件事才拉起来，姗姗来迟得有些滑稽了。

老两口表示很欣慰，很开心她终于想开了，愿意找一个对象定下来，然后便是细细打听谷维今的情况。郁来还没想好要怎么介绍谷维今，只能先说是同公司的同事，家里条件蛮好的，长得也可以。

「我们是奔着结婚去的，希望爸爸妈妈可以祝福我们。」打完这段话发送过去，郁来都感觉自己被夺舍了，说得出这么丧尽天良的发言。

爸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弹出，看来看去郁来终于有点懂了，讲半天还是怕她嫁到外地去。她给二老吃了颗定心丸：

「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爸妈也在本地。放心吧。」

她这句话落地，爸妈才松弛下来，她得以抓住机会，在那些左躲右闪的话术中间偷点空隙把见面的时间定下，顺便把时间地点转发给谷维今。

谷维今在长桌的另一头发话了：“我们俩就离这么近，非得发消息吗？”

郁来晃晃手机：“工作要留痕啊。”

谷维今苦笑一下，把时间加入日程管理。“你也不问问我有没有空？”

郁来故作惊讶：“难道现在结婚不是谷总的第一优先级了吗？”

他们总要这样挤兑两句才能说得了正事。

这次轮到郁来帮他备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