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他们已不知去向,不知是提起复仇的武器还是放下怨恨的屠刀,不知该去活着还是该去赴死。
nbsp;nbsp;nbsp;nbsp;他们的生命本没有意义,是神谕中那一轮太阳给了他们意义,而今太阳也已渐渐垂老濒危。
nbsp;nbsp;nbsp;nbsp;季云亭跨过一地尸体、残肢还有晕开的血迹、折断的兵刃,喝道:“金教主已故,尔等放下武器,就此止戈罢手!”
nbsp;nbsp;nbsp;nbsp;她的声音便像长空的鹰啸,在白鹿山崖间一遍遍回荡,在这等死水一般的沉寂之中卷起一阵阵洪波。
nbsp;nbsp;nbsp;nbsp;忽听得一阵怪异的笑声,众人转过头去,却见雷娇娇一面笑一面踉跄着后退,神情似乎迷狂又似乎疯魔,又陡然怒喝一声“休想”,与此同时,她手中信烟拉响,一时云霞飞舞,转瞬之间,众人脚下地面隐隐颤动,竟如惊雷劈下,劈开一道深谷裂缝!
nbsp;nbsp;nbsp;nbsp;“不好,她命人开了玄玉宫机关总闸!”冯虚子登时反应过来,心道不妙,大喝道,“娇娇!”他一步上前,霎时如鸢飞唳天!他的身体已绷成一道离弦的箭,他的手臂已极力伸长,好似雄鹰展翅翱翔,他的目光之中已满是渴望、惊惶与无助的悲伤。
nbsp;nbsp;nbsp;nbsp;他拼命想要扑过去,想要拉她回来,他的轻功是天下第一,可雷娇娇已掷下一道掌心雷火,将周遭都变成一片混沌。他的鹰眼被蒙蔽了,待到他重新找到她的时候,雷娇娇已经钻进了一辆云甲车里,一头扎向战场上的熊熊烈火。
nbsp;nbsp;nbsp;nbsp;圣火焚烧爆炸,平地一声巨响,她的身躯都已粉碎了,只听见幽幽的一道叹息:“教主……”
nbsp;nbsp;nbsp;nbsp;雷娇娇竟以身殉教!
nbsp;nbsp;nbsp;nbsp;冯虚子扑了个空,仆倒在地,终于失声痛哭。
nbsp;nbsp;nbsp;nbsp;从今以后世上只有形单影只的风,没有如影随形的云了。
nbsp;nbsp;nbsp;nbsp;一时却已风云突变!
nbsp;nbsp;nbsp;nbsp;天已暗沉,地已崩陷!
nbsp;nbsp;nbsp;nbsp;众人来不及逃脱,纷纷被卷入地下漩涡,随即被一个个翻滚不定的浪头淹没。头顶已无一丝光明,脚下却是无穷无尽的河水。沉睡的暗河被机关和火焰、巨响唤醒了,已变作一头怒吼咆哮的雄狮怪兽,要把所有生灵吞噬入腹,让他们葬身其中!
nbsp;nbsp;nbsp;nbsp;这一切来的太快也太猝不及防,这一刻无论正邪敌我,只有生死存亡。许多人还来不及呼吸,便已被河水吞没,或者在掉下来的时候一头撞到河底石像,只来得及发出一道尖叫,便已粉身碎骨。
nbsp;nbsp;nbsp;nbsp;血水涌出来了,分不清谁是谁的,只都被河水吞并。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便看见身旁的人一个个死,死相各不相同,却都凄恐万分,他们的身躯被压在河底,临死之际还拼命伸出来一双双手臂,像是地狱里扭曲嚎哭的魔鬼。
nbsp;nbsp;nbsp;nbsp;他们之中许多人他已见过,却并不认识,他们也许是他的敌人,也许是他的盟友,但无论他们是谁,眼睁睁看见同类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这个事实并不令人好受。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却并没有时间为他们哀悼,更没有时间为他们收尸,他只能游——拼命地游!他躲过一个个水中漩涡,闪过一具具漂泊的沉尸,可他无论怎么游,裹挟他的都只有冰凉的河水和永无休止的黑暗,他的气息已快要用尽,他本就脆弱的肺腑已似被挤压变形,他的手脚也已愈来愈僵硬。
nbsp;nbsp;nbsp;nbsp;他阖上眼,终于叹息。
nbsp;nbsp;nbsp;nbsp;他的身体已似越来越轻,又越来越沉。
nbsp;nbsp;nbsp;nbsp;一只手臂忽地抱住了他的腰,一只嘴唇颤抖着贴上来,贴在他的嘴唇。贺青冥意识不清,却已微微张嘴,柳无咎为他渡气,二人恍惚相濡以沫。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揽着他,猛的一蹬,一气浮跃河面!
nbsp;nbsp;nbsp;nbsp;“青冥,青冥,醒醒,你醒醒,看看我,看看我,我是无咎……”柳无咎几乎哽咽,他一面按压贺青冥心口,一面颤声呼唤。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终于慢慢醒转,他仍然十分虚弱,只得倚靠在柳无咎身上,却笑道:“无咎……你的游术比我强,青出于蓝……”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也便笑了,黑暗之中,他们都不大能看清彼此,却仍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心跳,他们知道彼此都在笑。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一手揽着贺青冥,一手洇渡,他不知从哪里扒过来一根漂浮的木头桩子,看样子是圣坛坠下的刑桩,又抱着贺青冥,整个人托着他,叫他趴在上边。
nbsp;nbsp;nbsp;nbsp;此时河水之下只余一片悄寂,河面上哭叫哀嚎、怒吼咒骂的声音也越来越衰弱了。贺青冥说话已似喘息,道:“无咎,你,你听我的话,你带着,带着我……游不远的,我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
nbsp;nbsp;nbsp;nbsp;“胡说八道!”柳无咎陡然怒喝,却已潸然泪下。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怔了一怔,他似乎没有想到有一天柳无咎竟训斥他起来了,这可真是倒反天罡。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道:“你别再妄想用老一套对付我。你忘了么?你我已经成亲。这一次该你听我的话。”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已不知该说什么,他忽然很想要哭,却也没有多的力气哭了,只靠在柳无咎肩上,急促地喘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动作,他好像已把身心都托付给柳无咎。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心中登时又酸又软,他稍稍低头,轻轻吻了吻贺青冥的发顶和额头。
nbsp;nbsp;nbsp;nbsp;贺青冥紧紧靠着他,他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依赖过什么人,他一生之中遇到的所有人,父母也好,朋友、子侄也罢,他们所有人都依靠他,他总是挡在他们身前,为他们挡下一切风雨,浑不知自己被淋成了什么模样。所以当年外祖父把他叫来,要他与表姐结下婚约,要他娶她,他也答应了,他知道洛十三走了,他不爱李挽秋,可他没有爱的人,他答应保护她,保护李家留下来的家业,哪怕他才是他们之中最年少的那个。
nbsp;nbsp;nbsp;nbsp;他早已习惯了,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要说贺家、李家,哪怕他入了江湖,他也仍与许多比他年长上太多的人称兄道弟,跟他们以同辈论交,而他的同辈们,哪怕只比他小几岁,也仍然把他当做前辈。
nbsp;nbsp;nbsp;nbsp;只有柳无咎,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个太过成熟的孩子,所以他虽然把他当做孩子照顾,却不能把他当做孩子对待,那样柳无咎会生气。他们以师徒的名义相处了快八年,可他们大多数相处的时候却与真正的同辈无异。他教了柳无咎很多,柳无咎也改变了他很多,柳无咎的身体一天天成长,他的心也在一天天成长。
nbsp;nbsp;nbsp;nbsp;柳无咎把他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人,而不是众人口中的神魔。而今他已全然有了常人该有的感情,也不再抗拒它们,不再不知所措,他已面对它们,也面对着柳无咎,他全心全意爱着的人,他一生一世只爱着这个人。
nbsp;nbsp;nbsp;nbsp;他爱他,保护他,他的爱人也同样爱他、保护他。
nbsp;nbsp;nbsp;nbsp;二人渡河,河水却似无尽头,只黑漆漆的一片。
nbsp;nbsp;nbsp;nbsp;他们却都想起来一首诗:“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