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园有个摆地摊的怪老头,酷爱收藏字画,韩六看中了他手里的几幅名画,天天派人在他的摊前寻衅滋事,生意做不成,老头一家断了生活来源。他鳏居多年,只有个不学无术的儿子,韩六又去老头的儿子耳边游说,败家子听说老头的几幅破画那么多钱,就起了歹心,跟韩六里应外合,把画偷偷卖了。老头知道后气得心脏病发,没多久就死了,韩六怕他儿子报复,又想方设法让他进监狱判了无期。
好好的一家,因为韩六的搅合,闹得家破人亡。
尹舟大张着嘴:“这简直是小说里才有的段子……”
林言道:“没有人报警么,直接抓啊!”
路成荫道:“韩六阴就阴在这一点,这些事,他都不直接参与,偷画的是老头的儿子,画被倒卖了五六次他才接手,警察来调查时,他主动把古画上交作为证据,事后老头的独子被抓是因为贩毒,韩六还拿了举报奖金。”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后,本该作为无主文物被收归国有的卷轴莫名其妙出现在韩六的地下拍卖会,拍出千万高价,你说,这事跟他没关系么?”
林言靠着花梨椅背,听得脊背都凉了。
这回,老爷子是要被他坑惨了。
他下意识地按着萧郁的手背:“我们怎么办?”
萧郁面无表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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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放了国庆假,节日期间全北京戒严,连快递都进不来。
太平盛世,朗朗乾坤,连雾霾都了无踪影,怎么都不像有邪恶势力存在的样子。
路成荫的研究很顺利,由他牵头的学术研讨会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烫金邀请函发往各大高校、科研机构和博物馆。林言与他碰过几次面,只见路成荫脚步轻快,满面春风,连他带的博士生团队都直呼日子好过。
可就在大家放松警惕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这只供春壶,这只集极高的艺术、历史、科学价值为一体,被路成荫锁在大学的文物陈列室、里三层外三层严加看护的壶供春手制树瘿壶,失窃了。
听到消息后,林言的脸都绿了。
“太嚣张了,居然真敢动手?我还就不信了,这次管你什么神仙,我让你好看!”他焦躁地在房间里转圈子,回忆着之前与韩岳川交锋的经历,在脑海里一遍遍排演一会儿要对警察说的话。
现在该做什么?通知尹舟一起去警察局作证,还是第一时间保护证据,去店里拷贝出半个月前那三名黑衣男子闯入的监控视频?
萧郁上午在学校有一节书法选修课,大约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林言拿起车钥匙,家门突然开了。
萧郁风尘仆仆地闯进来:“走!”
“肯定是韩六、韩六子终于憋不住了!”林言一边嚷嚷,一边跟着萧郁下楼一路小跑,“哎,咱们去哪?”
萧郁道:“去看路成荫。”
林言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鼻头就有点酸。
他险些忘了,他骄傲的、固执的、永远礼貌谦恭、喜怒不形于色的郁哥哥,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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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陈列室的门口停着三辆警车,警灯闪烁不停。
林言在校史陈列楼一侧的花园里找到了路成荫。
他站在一条雨花石铺成的小路上,林言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失魂落魄地望着不远处的一颗银杏树。
“路老师!”林言停下脚步。
路成荫仿佛被那棵银杏树迷住了,可身体却像树叶在风里轻轻颤抖。
他更瘦了,头发飘散,颧骨高耸,眼下两片浓重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愈加憔悴,似乎这一上午所发生的事,已经耗尽了他毕生的精力。
林言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路老师,您镇定一点,我们有证据,我们配合警察,一定把东西找回来。”
他的手并没有用力,路成荫却不堪重负,打了个趔趄蹲下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大口的空气在肺叶挤进挤出,带不来急需的氧气,他朝林言摆手让他退后,再三的控制情绪,不想在人前失态,最终两手捂着脸,发出了压抑的悲鸣声。
“中国第一把、可能是唯一一把完整传世的供春树瘿壶,没有了,在我手里没有了!”
他挥拳朝自己的太阳穴砸去,哭喊道:“是我大意,是我拖沓,我有罪,我是个罪人!”
人间的悲欢其实并不相通,但在这个瞬间,林言站在他身后,他能感受到,加诸在这位一生别无他求、只痴迷于紫砂的国之大师身上的,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悲恸。
灌木丛中的呜咽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萧郁拦住两名探头探脑的女生,回头朝林言示意。
林言搀扶着路成荫:“我们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