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阳字斟句酌,同时还要认真观察着她的表情,每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
她一个已婚女性,在这个年代单独请男同事吃饭不合适,最近陆锋又太忙,而且上次问他的时候他也说了随便自己安排,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把田曼一起叫上。
但她也拿不准田曼对高培的态度,唯一的原则就是,只要她有半点不愿意,自己绝不逼她。
可是田曼几乎没经过思考,下意识就接了一句:“他不能吃辣,最喜欢吃涮锅子。”
“啊?”
转头看见江乐阳瞪大的眼睛,田曼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欲盖弥彰地解释了一句:“我瞎猜的,你想请就请呗。”
江乐阳这才断定,肯定不是高培单相思,这两人真的有戏,否则谁能这么不假思索就说出对方的喜好?
“可是我单独请他吃饭很奇怪诶,你最近店里也不忙,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吧?”
江乐阳拿不准她会不会答应,只是看她打毛衣的手顿了顿,抬眼默默地看向自己,好半天也没说话,又赶紧补了一句:“换别的时间也行,但最好是中午,晚上我还得回家做饭。”
“是他让你来问我的吗?”
江乐阳正了正神色,非常认真地回答她:“不是,小曼,你应该了解我,如果是高老师主动来找我,我反而不会开这个口。”
是因为从来没见过谁会这么影响她的情绪,也没见过她如此关注过别人,才想从中间尽量牵个线,不要让他们最后留下遗憾。哪怕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过什么,江乐阳只是觉得,他们彼此都是很好的人,不应该怀着隔阂相互疏远。
“可是……”
她的回答是犹豫,而非直接拒绝,江乐阳心里就有底了,这个年代搞对象都保守,正需要自己推一把。
江乐阳并不急着追问过去的故事,只是凑过去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曼,千万不要给自己留遗憾。”
遗憾吗?
田曼心里是有遗憾的。
高培上高中的时候,买一份麦芽糖都要眼巴巴送来给自己吃第一口,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没什么钱,买根冰棍都要犹豫好久。
田曼爸爸走得早,田婶负担不起她继续上学,所以连初中都没上,她倒是没有多遗憾,想着反正自己的成绩也不好,辍学之后还能多打零工,洗衣服、洗羊毛、帮着有钱人家缝缝补补,政策管得严她就偷偷摸摸干,什么都干。
领到的工资大部分都补贴给了家里,但是田婶总觉得对她愧疚,让她自己好好存着。后来她手里也存了点余钱,冰棍也不再那么奢侈,高培却从来舍不得让她掏钱,只是约定好了,等高考结束再一起吃顿好的。
高考的七月又闷又热,连着考了三天,最后一天田曼就在考场门口等着他交卷,不问他考
得怎么样,也不问他打算去哪里上大学,只问他想去吃什么。
高培说自己最喜欢的就是涮羊肉,俩人束手束脚选了个店里最角落的位置,铜锅里冒出热气如浪潮一般,将两个总是吃不饱的年轻人淹没在那个夏天。
田曼奢侈地给他点了三盘肉,让他敞开了随便吃,高培捞着锅里的羊肉,说等以后自己分配工作了,要带她天天吃涮羊肉。
田曼还骂他谁家天天吃羊肉,也不嫌腥啊。
后来他出去上大学,也没机会再一起吃饭了,承诺至今都没有兑现。
想到涮肉,好像又回到那个闷热的夏天,江乐阳看她垂着眼眸不说话,直接就拍着桌子帮她拿主意了。
“那就说好了,明天中午吃涮羊肉哈,我先去定位子。”
高培听说田曼答应一起吃饭,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衣服,像是约会前生怕自己不够得体。
“小曼知道我也去吃饭吗?她看见我会不会生气啊?”
“她知道的,我都跟她说好了,肯定不会生气的。”
面对学生都能娓娓道来的高老师,大概只有听见田曼的名字,才会紧张得瞻前顾后。
“是小曼说的吃涮羊肉吗?”
“对,她说你喜欢吃,我都定好位子了,一会儿中午放学我们一起过去。”
“真的吗……”
高培低声喃喃自语,他不是在怀疑江乐阳的邀请,是在怀疑自己。
他又何尝不记得高考之后那个夏天,酷暑里热气腾腾的涮锅,两个人付钱时零零碎碎的纸币,还有那个还没实现的诺言,后来毫无预兆变得疏远的田曼,无数埋在脑海里的回忆跟着苏醒。
江乐阳不厌其烦地跟他确认:“真的真的,不是做梦,高老师,打起精神来啊。”
高培看见她眼里的鼓励,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哪怕江乐阳不劝他,他也想再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