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连首当其冲的沈大人都不忧愁,他们还犯不着在此刻杞人忧天。
沈幼宜吃了半块胡饼,也没什么胃口。只不过她在城门处站了半日,不吃一些根本顶不住。
长长的封赏名录中,明德帝独独点出一位少年将军,加封其为武安侯。
他是昭王帐下玄甲军三大将之一,原渤海公之子,谢谦。
昭王南征北战,聚拢到他麾下的名将如云。沈幼宜无意间抬眸,待看清大殿中央那位年轻将军的面容时,一刹那间,仿佛宴席上所有的喧嚣都离她远去,化为无形。
沈幼宜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神色,指节因为紧握酒盏而发白。
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位春风得意、战功卓著的少年将军,可他,他却与她梦中的模样分毫不差。
一月前的梦境涌入脑海,他分明就是梦中宫变后,戍守应天门的那位年轻将领。
沈幼宜仔细回忆梦中人的话语,查验令牌时他们唤他,“谢将军”。
“沈大人,沈大人?”
开口提醒的是东宫中与她交好的一位同僚:“沈大人怎么出神了?”
“出神”二字说得委婉,沈幼宜神思回笼,低头便能看见自己杯中酒水撒了大半,连衣袍上都沾了些。
她对同僚勉强一笑:“我在想工部的事务罢了。”
总归遮掩过去,宴饮的侍女取了巾帕,蹲下身替沈幼宜擦拭案上酒渍。
“有劳。”
“大人客气了。”
沈幼宜的目光落回远处,好在她的位置不起眼,大约也没有人留意到这一桩插曲。
歌舞继续奏演,殿中觥筹交错不断。然而后半场席宴上的一字一物,全然未再落入沈幼宜心中。
元朔帝目色沉沉,将手递到她唇边,言简意赅:“盈盈,学究教你噤声。”
女子哭哭啼啼是很令人生厌的一件事,然而他偏偏更爱看她梨花带雨多一些。
除了衣饰发型,沈氏女在容貌上自然没什么变化,可又似天差地别。
她的声音应当更柔和甜蜜些,望人时的神情楚楚可怜,他不过缓缓动几下,泪宜就一箩筐似的滚下来了,不似今日这样平淡谦和,绯色的衣裙掩盖了她玉一样的肌肤,却更衬得她光映照人。
他举止或许称不上粗鲁,但帐里昏暗,不知有没有在这白璧上留下细痕。
若昨夜换作二郎,见她委屈难言,大概早就将她揽在怀中轻哄。
不过一眼,元朔帝便垂下眼帘,不言不语,神情冷淡而疏离。
沈夫人居于上首,打量这娇滴滴的新妇,她行走如常,面上并无伤心或娇羞神色,身侧的长子待新妇更是淡淡,甚至是过犹不及,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虽知他本就对此事不大赞同,还是有些被戏弄的恼怒,淡淡道:“府里就这么几个主子,用得着谁伺候,你也坐下一道吃罢。”
侍者端了菜肴入内摆桌,元朔帝不欲在沈幼宜面前多露面,正要起身告辞,沈夫人却开口道:“你成日里忙着公事,难得有空陪我,大约是嫌我这个做娘的啰嗦,连饭都在官舍里用,可弟妇难得拜见,还要回去瞧你那些书卷,难不成是没备下见面礼,特意避着你弟媳?”
元朔帝一时语塞,他是谨守男女之防的,又无二郎在场,和他的妻子同桌共食难免有些不像话,只是母亲似乎有意留他,他也只能奉陪。
父亲尚可去郊外行猎,他却是避无可避。
沈幼宜难得见到自己这位夫兄,沈夫人既然不用她侍奉,她也不过是代替婢女给婆母盛了一碗汤,也给她的大伯奉了一碗。
她从未与丈夫的兄长离得这样近,虽是一家子,但从二郎过往的信件里,隐约能瞧出,他这位兄长是位极严厉的男子。
或许是父母的要求不同,她的丈夫虽然也被养父要求过行走坐卧,然而不会像世子这般端坐肃穆,如竹如松,但又不显得刻意。
同元朔帝对坐,她连交谈也是不敢的,但是她俯身将汤碗置于他身前,却又不可避免窥见他颈处那枚红痣。
夫兄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投入监牢,还会握住她的腕,叫她好姑娘。
沈幼宜脑中忽而闪过一丝古怪念头,然而目光轻移,见他神情冲和内敛,对她那过于冒犯的梦境显然一无所知,一时自感羞愧,敛眉起身,走到沈夫人另一侧落座。
元朔帝嗅得她衣怀香气,微感窘迫,袖下指尖蜷缩,细微的刺痛反而令人好过许多。
除却在官署内上官会不时问话,他在家中一贯是食不言寝不语,且又多了一个沈幼宜坐在旁侧,更沉默不语。
这顿饭任是谁也吃不香甜,元朔帝眼见母亲落筷,起身告辞,沈夫人并不多留,只要沈幼宜陪她说说话。
沈幼宜应承下来,她扶着婆母歪枕在美人榻上,坐在榻侧绣墩,婆母的审视令她不安,可又不好主动开口,正惴惴不安时,冷不防听沈夫人问起:“昨夜二郎待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