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帝起初并不露面,只是吩咐陈总兵将锦衣卫寻来的唐家人带来,与唐而生团聚。
他的子孙是附逆之人的后代,因此不能入宫为医,也不能走科举的路子,然而这位还未见过真面目的贵人不但许以金帛,还愿意提携他们一次。
只希望当年的唐院使能再度出山,救治一位对他十分重要的亲人。
锦衣卫话里话外的意思,皇爷早知他们这些人的去向,只是不愿多计较,安抚他不必惶恐。
因此在第一次在府衙见到元朔帝时,唐而生已经恢复了往日为宗室勋贵诊脉时的不卑不亢,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容道:“裴侍郎如此大费周章,不知府上是哪位亲眷不适,要您不惜劳动锦衣卫,也要将老朽都搜寻出来?”
他对镇国公府有些印象,当年的镇国公世子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想来这么多年也是宠眷不衰,不知是什么病症,竟能惊动天子之师。
“是舍弟受了重伤,在下特地前来请先生往京城去。”
唐而生颔首:“令弟患有何病?”
元朔帝将太子的病情大致转述一番,并附上太医院前后几次开的药方。
唐而生抬眼扫过那几张纸,元朔帝见他面露怠色,以为他仍抗拒新朝,正欲好言劝说一番,却听他冷笑一声:“时无英雄,竟使竖子成名!”
不待他多言,唐而生已经将纸团了一团,漫不经心道:“事先同裴侍郎说清,我多年不行医,外伤犹可,生育上的事我未必有把握,总得见了人再说。”
元朔帝经了那夜之后,决心与弟妇断绝,见素有盛名的唐神医都不肯将话说满,一时欲言又止,然此事为裴氏家丑,轻易不能为外人所知。
他不能再与弟妇做那等有违人伦之事,否则……
“裴侍郎是觉得唐某人在说大话,信不过某的医术?”
唐而生很熟悉这些权贵人家的多疑,久病不愈,就越发想求个名医,可真求到面前,又自己先打退堂鼓了。
特别是眼前这位镇国公世子,他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人大约病不自知,面上待他客气,若问到实处,说不定有多嘴硬。
“侍郎是否常觉手心发汗,口干耳热,秋冬多用滋补饮食,吃山参龟鹿补气?”
元朔帝近来确有此感,但他以为那是娶了弟妇的缘故,思索过后答道:“先生所料不差,不过府中饮食大多清淡,仅近来食用过一次鹿脯。”
他从前跟着皇帝打猎,喝过新鲜鹿血,还不至于压不住几块鹿肉。
唐而生叹了一声,请元朔帝伸手过来,粗诊了一遍,他给达官贵人乃至先帝开过许多补肾益气的方子,多是为了房中增乐,这些谎话还骗不过他。
病人欺医虽是常事,但裴侍郎似乎是过度注重保养,反而损身。
“侍郎之病,其源在心,其实补而不泄,并非累积增益之道,反不如不补。”
沈幼宜不敢置信,她呆呆望着元朔帝,眼睛里隐隐泛出水光,哽咽道:“二郎难道不想同我多亲近?”
元朔帝向来能很好克制自己的怒气,即便在外也很少训斥下属,但他方才却近乎恼羞成怒,脑中浮现许多念头。
到底是她要做什么,还是他以为她要做什么?
他儿子杀人的时候,尚有远在前线的亲信替东宫遮掩。
元朔帝将她望了又望,他的宜娘青丝凌乱,狼狈地站在萧彻身前,却满面失望地看着他,仿佛下一刻,她从前的这位丈夫就会死于非命。
而在这之前,她为他准备了礼物,欢欢喜喜期盼他回去,两个人亲热地依偎在帐中,温柔而缱绻。
他早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只是却不肯相信。
他一早就武断地决定了她的选择,在死而复生的萧彻和能给予她无尽荣华的帝王之间,宜娘一定会选择那个最喜爱的男子。
而这个人一定不是他。
第83章第83章
十指交扣,掌心的触感烫得她微微瑟缩。
沈幼宜记得他在人前并不喜爱过分与宠妃亲热,将私密的情意展现给臣下。
可那个人是萧彻。
她想退一寸,手掌的主人就进一尺,沈幼宜迟疑了片刻,反客为主,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声音轻颤,目光中露出些祈求:“陛下……珩郎,我没想过来见他的,真的。”
这里没有她梦见过的惨状,也没有什么刀兵相向的场面,春光如许,照样浸染着恢宏殿宇,一切宁和而平静。
但是她可以确定一点,若元朔帝当真没动杀心,完全可以叫赵王截住不发,催促使团尽早离京,而不是以她的口吻诱他脱离使团,做下与谋反无异的事情。
他在等,在犹豫,只是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能改变天子的心意。“我在想阿娘会做什么菜招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