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辽说吃了,但现在又饿了,随便带点什么吧。
张若瑶带了份烫饭打包走。
回到店里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医院对面这一条街逐渐陷入黑沉,药店也关门了,除了夜药的小牌子还亮着,就剩寿衣店的暖灯从玻璃门透出来,四四方方照出来一角光明。
闻辽坐在电脑桌前,对着屏幕冥思苦想,手边搁着个白纸本,一页页翻过去,每页都是铅笔画,橡皮屑子掉在地砖上特别显眼。
闻辽说他在画微电影的分镜,就是他接的那个晚期癌症病人的新式葬礼。对方有明确的要求,微电影是大概剧情是他在礼堂所有亲友的祝福下走出,走到蓝天下,穿梭在世界的各个角落的剪影,他希望告诉家人朋友的是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去进行另一场冒险,在这场冒险里,大家会重逢。
男人没生病以前是个背包客,去过很多地方,这些素材都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很多是无人机航拍,质量很高,偶有漏下的,闻辽说他来补齐。
张若瑶站在闻辽旁边,背抵着桌沿,一页页翻着画稿。
“你会拍?”
“不会,但我学过摄影,画画分镜还是可以的。”
“你多才多艺。”
闻辽飘了,眼睛盯着屏幕,抬手在张若瑶面前打了个响指:“那是,我什么不会。”
“缺的素材你怎么找?”
“我翻翻相机,有些地方我去过,拍过,就拿来直接用,没有的我就得亲自去一趟了。”
“很辛苦。”
“那没办法,都答应下来了。”
张若瑶目光落到闻辽的手臂上。
屋子里很暖和,他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黑色T恤,手臂线条自袖筒延伸而出,紧致,流畅,手肘处由骨骼撑起皮肤之下尖尖角,像是某种武器的将要突破的喷薄姿态。
张若瑶佩服自己的联想,目光再往下,人体肌肉的走向似有非有,血管与筋络做链结,在白皙之下暗涌交缠,力量感的出口在手指,在键盘上是轻弹,落在别处,或许就是倾轧了。
张若瑶感觉到自己一瞬间提气,然后屏住,嗓子眼儿痒,脚趾也有点痒。
闻辽不知道身边有人对他想入非非。
他想指白纸本上的构图给张若瑶看,只感觉到一只手攀上了他的下巴,然后轻轻使劲儿,转了个方向,他只来得及感觉到脑门儿上轻盈那么一下,柔柔的,软软的。
张若瑶直起腰来,捞来他的本子,继续有一搭无一搭地翻着页。无事发生。
闻辽转过头,愣神,盯着电脑屏幕随便敲了几个字,也不知道敲了什么乱码,把键盘一推,转过椅子面对张若瑶:“瑶瑶。”
“嗯?”
“你来这套谁受得了?”
张若瑶用手指弹了下纸页边儿,还给他:“忙你的去。”
闻辽笑:“给你卖命挣钱,你就高兴了,是吧?”
张若瑶扬扬眉。
“你这个活,签合同了吗?费用怎么收?”
“签了。”
闻辽把电脑里的文件翻出来给张若瑶看:“只能说不便宜。我劝过他了,他执意要这样办。他不想把自己最后的积蓄也用在医院,想要体面轻松地结束。”
“他没有家人?”
“有啊。”
“有家人就不可能轻松地结束,他以为轻松了,不屑于与病魔、与这个世界再交手,潇潇洒洒干干脆脆地离去了,他的家人未必会这样轻松,他们会陷入无尽的自责,后悔,不论再过了多少年,仍然会抱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多劝劝他,拦住他,再多关心他一些,让他再坚持一下,或许就会迎来转机”
“可人是独立的个体,对自己的生命有自主权。”
张若瑶定定看着闻辽:“你说的这是大道理,自主权,你知道这三个字的重量有多少?我告诉你,不是这么轻飘飘的。”
闻辽不理解张若瑶为什么这么激动:“不是闲聊吗?怎么了这是?他是生病了,他也顽强努力地抗争过了,之后才做了这个决定。不会有人无缘无故放弃生命,一定是有巨大的痛苦的。这并非对家人不负责任吧”
张若瑶看着闻辽,说不出话,很久,扭过脸去。
闻辽起身,绕到另一侧,躬身去瞧张若瑶的脸儿:“怎么了?”
张若瑶还是不说话,指挥闻辽去帮她泡茶,她要喝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