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人到了后半程,仿佛就是在不断地告别。
都说上班时盼退休,真退下来又闲不住;年轻时觉得死亡遥远,老了却总有撒不开手的留恋。
何寻雁糊涂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偶尔清醒了,会忽然问一句:“XX呢?这几天怎么没见着?”
医生或陆痕钦总会温声告诉她,是被儿女接回家小住几天了。
她便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只静静坐在床沿,望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等下次忘了这事,清醒时又会再问,一遍又一遍,像是心里揣着个念想,总也放不下。
陆痕钦却觉得自己慢慢有些变了。
他有时会出神地想,在另一个世界,会不会也有人这样惦记着他?会不会有人等得急了,怨他怎么还不来。
不管夏听婵有没有不耐烦,但他实在是一天比一天着急,一天比一天迫不及待。
可是……
实在太想夏听婵的时候,陆痕钦有时候也会装不住,悄无声息地瞟一眼吃得好睡得香的何寻雁,眼底深寂如潭,瞧不出半分情绪。
电视机里正演着热闹的伦理剧,屏幕里的婆婆拍着桌子喊:“你就巴不得我死!不孝子!”
何寻雁面前摊着刚剥好的橘子瓣,她顿时也跟着义愤填膺,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橘子滚了滚,她皱着眉骂:“不孝子!真是气人!”
陆痕钦默了两秒,收回目光,垂下眼睫,安静地重新削起苹果。
刀刃细长均匀地圈下果皮,他语气温和:“奶奶,橘子酸了吧?您尝点苹果。”
“哎,好,”何寻雁扭头就冲他笑开了,一脸慈祥,“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
她后来织好了两套围巾和手套,一套是沉稳的深灰色,另一套是明亮柔软的小鸡黄。
何寻雁捻着线头细细整理,语气轻得像飘着的絮:“小婵小时候皮着呢,院里跑上跑下,还会翻墙抄近路,起初总把衣服弄得脏兮兮,我说了她几次,怕她摔着。后来她学乖了,护着衣服比什么都紧,哪怕摔破了皮也不吭声……可她那个闲不住的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哪里是心疼衣服,傻姑娘。”
她把那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鸡黄递到陆痕钦手里。羊绒细腻柔软,捧在掌心几乎没什么重量,却暖意融融。何寻雁嘴角弯了弯,眼尾漾出温柔的痕迹:
“我们那时候院里的小孩,穿的都是深色,耐脏。拍起照来灰扑扑一团,像没换完毛的小鸭子。后来她长大了,我就总想给她买亮色的衣服,她多好看一姑娘呀,就该穿得亮晶晶的。”
她顺手把刚织好的围巾绕在陆痕钦脖子上。天气还未转凉,这样裹着其实有些热,但陆痕钦体温偏低,并不易出汗,只觉得像被一团柔软的云轻轻裹住。
何寻雁手劲有些没轻重,系得略紧,还满意地点头:“这样精神。”
织围巾时她就常这样拿他比划长短。她虽然记不太清他是谁,尺寸得一遍遍量,可夏听婵的尺寸,却像刻在心里似的,分毫不差。
围巾妥帖地贴着颈侧,随脉搏轻轻起伏,像根温柔又执拗的线,把什么悄悄系在了一起。
陆痕钦后来把那套小鸡黄的围巾手套带回了夏听婵的公寓。他如今越发频繁地出入这里,夏听婵要是还在肯定要翻他一个白眼,说他打蛇顺棍上,怎么赶也赶不走,被他缠上这辈子算是有了。
而且她记仇,很有可能也拿着把枪恐吓他,仿照他的口吻深沉道:“你还有三分钟离开我家,不然我报警了。”
但好在他在所有有关她的事上都百折不挠,宁死不屈,又不是没被她打过一枪,刚好往大腿来一发他就赖在这里说自己腿断了走不动了。
天,想都不敢想,真是做梦都要笑醒,简直是碰瓷成功现场,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
从前陆痕钦骗何寻雁说要去找出差的小婵,实则一个人在沙桐公园静坐到夜深。而现在,他更常来她公寓,买新鲜蔬菜,认真做两人份的晚餐。
餐桌对面摆着空碗筷,电视开着,热闹的背景音漫过来,倒显得房间不那么空旷了。他对着无人的那侧慢慢吃饭,仿佛她只是暂时离席。
但他清楚地知道,她再也不会端着碗从厨房出来了,他的那场梦已经结束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