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巫师砍自己的时候拔了傩面上的翎子,现在两根长翎一颤,背上的头颅当即被吊起来。
卯日胸中生出一股躁意。
三十年前,他只身走入篝火,被烧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安宁。三十年后,他成了幽精,还要被不长眼的巫师当做恶鬼砍头,一次砍不断,还要无数次。
看对方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生肉,需要被捶打剁烂,任人烹食下肚。
他当年,难道就是护的这样的人吗?
胸腔中翻滚出恶意,卯日有些倦怠与厌恶,紧接着,灵山十巫的面孔在脑海里滑过去。
卯日有时候也在想,他当年所作所为到底值不值?成为成王的鹰犬,一生济世救民,生为百姓,死为君恩,从没为自己活过。
他和兄长姐姐们做的事,到底有没有出错?
颓不流病体试药去世,张高秋南下寻阮红山,红山师傅虽然带领着群鸟为五哥送葬,可他身上的蛊虫又阴差阳错用在了谢飞光身上。二哥也不再是活人。
他亲近的那些人,死的死,残的残,一个不剩,世上也没有一个人记得。
灵山十巫这个名头,好似成王给他们打造的坟墓。
他们跳进去,就是为了光荣赴死。
他从没这么失落,扭曲的怒意与烦躁之感占领了他的身体,明明只是一道鬼魂,七情都还不完全,可他突然觉得自己盛怒无比,望着巫师竟然生出了残忍的念头。
想要杀了对方。
这不合理。
就算有仇报仇,恶意也不该如此巨大,谁都知道,沦为情绪控制的怪物很可笑。
卯日眯了眯眼,察觉到这个专门为镇压他设下的蛊局,似乎放大了他心中的阴暗面,让他头脑不再冷静,而是被诸多负面的情绪笼罩。
想明白之后,他怔了一下,呼出一口气。
“你的蛊局关不住我,如果不想被我伏诛,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巫师:“狂妄小鬼!还不引颈受戮!”
话音落下,被魁丝吊起来的两张傩面前后摇摆起来,林中叫嚣着凄寒的风,锣鼓嚓嚓急响。
卯日仰头,见巨型的白面傩神垂下眼,伸出一张遮天蔽日的手掌,老树枯枝一样的手指上系着另外七根魁丝,加上之前空中吊着的两张傩面,与卯日捏爆的一颗头颅,共有十位傩神神降。
傩神高低胖瘦各不相同,红甲胄的青面将军手持长枪、绿战甲的青面双手握着铜锤。
在十位魁神当中,有一位傩神没有佩戴傩面,它脸上也没有五官,像是白纸一般空白,手举着一把黑色铆钉大斧,站在队伍最后。
细崽前夜佩戴了一张极其精致的傩面,还穿着戏服,举着斧头在悬棺洞里装神弄鬼。那张傩面是阿摩尼长老的所有物,大长老一怒之下敲断了少年的手。
卯日之前还不理解,为何只是丢失一张傩面,阿摩尼就会气愤到这种地步,现在看来,是因为祭司丢了傩神的脸。
他与傩神交手了片刻,动作便越发缓慢。作为幽精,巫师不能拿他怎么样,只是十傩蛊局实在难以破解,还会限制卯日行动,与其继续反抗傩神损失大部分精力,不如顺着对方行动,看阿摩尼想要做什么。
卯日一时失手,败在傩神的围攻之下,巫师当即跳跃过来,用镰刀尖逼近卯日的眼睛。
巫礼没有避让,那两把镰刀便插进了他眼眶。
视线模糊了一瞬,卯日配合地闭上了眼。
“你想做什么?阿摩尼。”
眼前一片黑暗,让卯日感觉有些新奇,他被困在十位傩神当中,魁丝成了长针,将他手脚钉在原地,看上去像是被困在牢笼里的精美雕像。
筇竹杖落在一侧,阿摩尼捡起那把竹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最后握着两段,横在膝盖上,直接掰断,他丢在地上,冷笑一声。
“小鬼,谁准你直呼老夫的名字。”
“老夫拿你献祭,是你的幸事。”
卯日沉默一瞬,心道,风水轮流转,他让胎光献祭给自己,现在旁人要抓他献祭了,真是世事无常。
“你要祭奠谁?”
阿摩尼仰了一下头。
“等你死了,就知道了。”
他磨了一下镰刀,对准卯日的心口,弯月似的刀一点点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