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出血的胖子。血液沾满了他的全身,所以他看起来是个红胖子。”
“你觉得鹦哥看见了一具尸首尸绿的过程?”
蟒蛇压住了卯日被镰刀剖开过的胸口,巫礼皱了一下眉,想要伸手推开蛇头,却想起自己全身都被魁丝扎穿,他就像一具傀儡娃娃躺在乱石当中,放任蟒蛇一点点爬上身体。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立即回话,姬青翰马上察觉到了。
“怎么了?”
卯日:“或许不止……它看了全程也说不定。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接下来说下一个。你的情蛊。”
子蛊在姬青翰的胸膛里躁动,他抚住心口,仰着头靠在石墙,听见卯日说。
“我现在不能安抚你的蛊虫,虽然只过了一日,但我不在你身边,你被它折磨得很难受吧。”
姬青翰:“母虫活着,子虫便活着。你遇到了什么?之前把你挂起来的东西是什么?”
卯日闭上眼:“我遇到了阿摩尼,他想用我献祭,于是请出十傩神镇压我。我想看看他到底做什么,所以停止了反抗。”
那条蟒蛇缠住了他的身体,魁丝在挤压中变形,混扎在幽精的身体里,迫使鬼魂难以移动,卯日仰起头,看着黑暗的墙面,忽然开口。
“实话实说,太子爷你性子很差,是我见过脾气最差的人,除了脸,嗯除了脸和身材,我没有一处看得顺眼。之前春以尘献祭于我,你醒来问的人竟然是他,而不是我……气得我牙根发痒。”
姬青翰嘴角一抽,有些无奈失笑,没想到他开口先骂自己,不过他对待卯日确实占有欲更强,尤其是在房事之上,总是忍不住格外凶狠,幽精虽然很喜欢,嘴上说着爽,却实打实被弄哭了许多次。
甚至晕了过去了。
姬青翰抱着他的时候就想着,这道鬼魂还挺脆弱,根本不像白日里惩治李莫闲那般从容强大。
巫礼的身形也格外瘦削,就连幻觉中的卯日也是一样,捏着卯日手腕的时候,能百米之外射杀血侯的太子爷都忍不住迟疑一瞬,想着会不会太用力而把卯日的手折断了,但庆幸的是,他没有折断对方的手骨,只是将卯日的皮肉捏出了青紫的指痕。
姬青翰忍不住想,成王赐他的粮食,巫礼都吃到哪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像是被苛责了官员的俸禄一般,叫人无言以对。
至于对方一开始骂他性子坏,卯日的性子也极其恶劣。
两人不遑多让。
他在墙这边胡乱思索,卯日还在墙那头骂他臭脾气难哄。
幽精的骨骼被蟒蛇挤压得折断,他一声不吭,当真不喊疼,也不呻吟,像是不知疼痛那般,继续数着姬青翰的“罪状”。
“太子爷,那日你可把我气坏了。我虽然是做了三十年幽精,可生前毕竟是西周灵巫,巫傩之术最盛行的那几年,丰京上下或许不知西周太子是谁,可他们肯定听过我的名号——下一任大祭司,当朝巫礼,灵山十巫之十的卯日。就连南边巫、鄂,北面高柳、无终等偏僻之地,都有不少巫师收集我的画卷。”
那些画卷往往会绘制巫礼身穿祭祀礼服起舞的画面,傩神佰相,人神合一,会被百姓们高高供奉起来。
“更别说,每日想要拜访我的巫师、法师、佛子、道士们,他们踏破了灵山长宫的门槛,成王与长姐却准许我想见就见,若是不欢喜,大可以将人扫地出门。”
“旁人求我亲手摘下的木芙蓉,想一尝食花雅事,可丰京没有木芙蓉。我便问蜀中养病的五哥颓不流要了五车树苗,从渝州新都运载到丰京,载种了一山木芙蓉,等到了花季,便派人满山鲜花收集起来,和随行官员们登上轺车,沿途投掷给丰京百姓。”
那时,风中溢满了香甜的气息,满城尽是春花。
轺车上的绯衣灵巫驾马而行,腰间别着花枝,银鞍白马,轺车宝盖上堆挤着鲜花,身后跟着绵延的车队,上面堆积着新摘的木芙蓉。
就算这样,卯日赠出去的花,也价值千金,是无数名门子弟、白丁俗客趋之若鹜的宝物。
“青翰,你是当朝太子不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不可言。可我当年也不输你半分,无数人瞻仰我,从来只有我不在乎别人,从来只有别人将视线凝在我身上,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的份。”
“可你倒好。”
卯日咬牙,“可你倒好。醒来,只问春以尘。”
他生出短暂的疑惑,随后再三去确认,去强调自己才是救了姬青翰的人。
往日不在意虚名的人,往日救了无数人的巫礼,固执得像顽童,强势地征讨着自己遇到的第一个活人的视线。
“就算他是我的三魂之一,是我的胎光,是我的少年时期,可我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我虽然现在是鬼,可也做过人。是,我风流不落人后,我恃才傲物,自负轻狂,旁人都觉得我不在意那些浮名,但谁都知道名声一旦有了,就会患得患失,生怕出错。要是再失去,也会焦躁不安,怅怅不乐。”
“姬青翰,我虽然做了三十年幽精,可我也曾做过二十一年活人。我也会羡慕、失落、难过、委屈。”
“寻常人有的坏心思,我也有。说到底,我也曾是人。”
“我救了你,可你问的人不是我。你竟然让我遭受那般冷落。救人一命是我该做的事,于情于理,你也不该那般冷落我。那我想着,逗一逗你,强迫你看着我又有何错?”
卯日说。
“我分明没有错。是你先冷落我,招惹我,触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