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正午毒发之时,痛苦亦会成倍增强。”
沈放摇了摇头,笑道:“无妨。”
秦玉儿与尹如是对视了一眼,一个微微蹙眉,一个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约也知道他心意已决。半晌,秦玉儿终是道:“好罢。”
“如你所愿。”-
“喂,我跟你说,若不是看在你们这次救了陆银湾的份上,老子能让你这么呼来喝去的?”殷妾仇一边拿着扫帚不情不愿地扫着院子里的枯叶残雪,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大清早就翘着二郎腿坐在院里嗑瓜子的尹如是,“一天到晚凶巴巴的,怪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没人敢娶你。”
尹如是正在神游天外,闻言不禁回过神来,笑道:“你们圣教三个毒瘤一窝蜂地跑到我的地盘来,白吃白住不说,上好的药材流水一般地往药罐子里炖,怎么着,叫你干点活儿还不乐意了?若是不乐意,你们三个人打个包一起滚蛋,还省得叫武林正道那些人说我收容圣教余孽,镇日里在我背后嚼舌根。”
“……”
段绮年和陆银湾两个一早就出去散步了,三个人里面就剩下一个他,吵又吵不过,得罪又不敢得罪,当真是委屈至极。
毕竟陆银湾还要在这里多养些时日,若现在就把人给得罪了,可真有点不好办。
偏尹如是又是个嘴巴厉害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乜斜着眼,睨着他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人要?我日日里可是有人常伴左右,出双入对的。倒是你,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跟姑娘牵过手,亲过嘴没?不会还是个小童子吧?”
她这话叫殷妾仇如何忍得?气得将扫帚一把掼在地上,跳起脚来:“你才童子呢,老子八百年前就有人喜欢了!她比你漂亮、温柔一百倍,对我还特别得好!我那是没带她过来,我若是带她过来了,呵,你一定会自惭形秽,羞愧得没脸见人的,你、你就嫉妒吧!”
尹如是全然没有想到,堂堂的圣教堂主,半面金刚竟这般的孩子气。见他年纪小,又这般不经逗,忍不住爽朗地大笑出声,将树梢上、屋檐的冰霜都震落了一层,簌簌地落下来。
殷妾仇还在兀自跳脚,却听“吱扭”一声,秦玉儿屋的木门从里面打开了。秦玉儿先一步走出来,衣裳鬓发齐整,神色有些憔悴,竟似是通宵未眠。紧接着,一个白衣的人影跟在她身后,也迈步出了屋子,殷妾仇一瞧,竟是沈放。
殷妾仇刚要同沈放打招呼,便发觉出他有些不同于往
常。
沈放仰着头,望着冬日清晨湛蓝如练的晴空,怔怔出神。他的目光又落下去,落到青翠欲滴的竹林里,落到炊烟袅袅的茅庐上,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环视了一周,目光落到了殷妾仇身上,不禁露出笑意来。殷妾仇见他双目明湛,再不似往日茫然无神,心头不禁一颤,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沈大哥!你的眼睛……”
沈放冲他一笑:“是,我能看见了,我又能看见了。”
“我的天呐!”殷妾仇一阵疾风般跑过来,攀住他的袖子盯着他的眼睛使劲地看,“怎么突然就好了?这也太神了!你现在眼睛也好了,武功也恢复了,哎呀,你……”
他激动得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跺脚半天才狠狠道:“等陆银湾她知道了,还不得乐得飞到天上去!”
他这话出口,沈放的目光也不觉立时一亮,露出明亮的笑容来,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沈放生得一双标志的凤眼,眼梢上撩,清贵昳丽。失明时也澄明,哭与笑都多情。
殷妾仇从未见过他眼神中含着这样的光彩,光华流转,神采奕奕。他从前没觉出什么,此刻却心中不禁暗叹:“无怪陆银湾迷恋他这么多年也舍不得放弃……光凭着一双眼睛,便不冤了呀。”
他还在愣神之际,沈放已急急忙忙奔进另一间屋子里,找不见人,又跑出来,扳住他的双肩一通摇晃:“银湾呢?银湾哪去了?”
殷妾仇见他这副模样,乐得不行:“她一大早说自己闷得慌,非要出去走走,跑到竹林子里散步去了,约莫才一盏茶功夫,估计还得再走走才肯回来呢。你急着见她,不如自己去找她呀。”
“好,多谢你。”沈放笑容如春风般温润和煦,双眸明亮,熠熠生辉。
殷妾仇见他一刻也等不得似的匆匆离开小院,也不禁咧嘴笑起来,连声啧啧:“平常总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今天总算自己也知道着急一回了。”
两个重伤垂死的人都在秦玉儿妙手之下生龙活虎起来,这么一想,殷妾仇便觉得自己在这里替人打扫庭院似乎也不那么亏了,乐颠颠地又跑去将尹如是脚底下的瓜子壳了个干净,却听见她二人慨叹起来。
尹如是望着远处的碧空感叹道:“当年沈放在江湖中初露头角之时,我已没了四处与人争锋的意气,否则,若依我年轻时争强好胜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他定个高低?似他这般好似天生为剑而生的人,实在太少见了。”
秦玉儿通宵劳碌过后,颇有些疲色,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坐:“凭他现在的内力造诣,你比他不过的。”
“是。”尹如是道,“我瞧他的内力,放眼江湖,除了兰姐姐,怕是无人能与他一争吧?”
秦玉儿却摇了摇头:“盟主的内力恐怕也比他不过。”
“甚么,他竟强到这个地步么?”尹如是惊讶道。
秦玉儿淡淡道:“常人修炼内力,纵然再怎么天赋异禀,除去吃饭、睡觉、应付日常琐事的功夫,一天之中能专心修炼的时间,最多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他这五年来以内力与蛊毒相斗于天灵穴中,虽然不能动用内力,内力却无时无刻不在他体内流转。无论饮食睡眠、行走坐卧,一刻也不曾停下,一刻也不曾松懈,便说是无时无刻不在修炼也不为过。”
“他的天赋本就出类拔萃,十九岁时,内力便已然炉火纯青,叫少林方丈、武当掌门都不得不另眼相看,遑论再经过这五年的淬炼……你觉得他现在的内力,得到什么样的程度?”
尹如是瞧着秦玉儿,张着嘴怔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她望着沈放身影消失的方向,许久,终是长叹一声:“可惜了。”
“终究只能是昙花一现呐。”-
沈放奔进竹林之中,心脏砰砰直跳,雀跃万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想要见到银湾,看看她现在的模样。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能看见她的,因为只要听她的声音,他便能在脑海里绘出她的模样。或是天真可爱,或是柔媚娇俏,或是睁着乌葡萄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痴痴凝视着他,或是鼓起腮帮,皱着鼻子气哼哼地说着狠话。
一颦一笑,无一不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