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掩的衣领间,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上尽是嫣红的印记,有如落在白雪之上的红梅花瓣,绮靡而刺目。
沈放心口骤然一痛,猛地闭上了眼睛,好似有千千万万条蛊虫一瞬间爬满了心脏上,一同啃噬蛰咬,竟比方才毒发之时还要痛上百倍。他揪住胸口的衣襟,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口中发苦,眼眶却是酸涩无比。
早晨的场景,充斥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任他如何驱赶也挥之不去。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从那片昏暗的竹林里落荒而逃的,只知道逃走的时候,满林的碧绿都化作了鲜红,竹海化作了血海。他踉踉跄跄地想走,却不知往何处走。天地似乎都在旋转,他根本分不清方向。
好似被人当头敲了一棍,天昏地暗间再度失明。
为何会这么狼狈?为什么要逃走?他自己也没办法给自己一个答案。幽绿的竹林好似一个漩涡,要将他拖进无法呼吸的深渊里。
他闭着眼睛,等着这一阵心悸缓过去,却听见了陆银湾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醒了?”
大约是他的动静大了些,陆银湾不知何时已经注意到了他,起身走过来。沈放一僵,慌慌忙忙背过身去,将唇角溢出来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拭去。白色的袖角上又沾上了血,他心里一慌,又赶忙把袖子攥进了手心里。
喉结缓缓地滚了两滚,他这才慢吞吞地回过身,目光再度落到她身上。
陆银
第88章第88章七窍心(一)
他不说还好,此言一出,陆银湾脸上复杂的神色立刻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颇有些轻蔑的晒笑,与她的声音一般,轻描淡写:“原来你觉得无所谓啊……怪不得。”
她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瞧着他,笑道:“沈放,这誓言已是五年前的事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你现在又来说与我听干什么?你是觉得我应该为你的隐忍牺牲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该因为自己误会了你而愧疚不已?”。
沈放虽然没有奢望陆银湾只凭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原谅自己,却也不意她会这么想,哑声怔忡道:“我从不曾这么想过,我只是想解释给你听,我并不是故意要使你难堪……”
“你既然发了这样的誓,便该恪守誓言,死了这条心。你为何心里却还喜欢我,岂不是把我忘万劫不复的境地推?”陆银湾笑道。
“我……”沈放登时哑口无言。
“你真是好笑啊,沈放。不能娶我为妻,所以要给我当男宠?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是不是还觉得,只要你不将你喜欢我说出口,便不算是喜欢我?”
“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我,甚至你自己,是不是只要所有人都觉得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武林,是为了江湖大义,而不是为了私情,这誓言便不算是违背了?”
“银湾,我……”沈放想要回答她,可又偏偏无话可说,因为她所说的这些,无一不是真的。
“我真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笨。呵……我就说吧,你从前就很擅长自欺欺人的。跟着天下所有的糊涂蛋一样,自以为七情六欲是该约束住的,能约束住的……”陆银湾无可无不可地一晒,“你若是真这么觉得,那又为什么不坚持下去了?为什么又反悔,承认你喜欢我了?”
“你不是很重信诺么?你不是自诩君子么?为什么还要背誓,为什么还要来与我纠缠?”
“你不是怕我有什么闪失么,不是很重情义么,怎么现在又什么都不顾了?”
“沈放,你怎么就没胆子把你心里真正怎么想的说出来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就不能心口如一一回么?!”
陆银湾连番追问,直将沈放逼得哑口无言,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终是脱口叫道:“因为我心有不甘!”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不知来处,好似骤然间凭空冒出来一般,可他说出口来的一瞬间,分明自己也觉得痛快了许多。
就是不甘心呀。
不甘心情深缘浅,不甘心爱而不得,不甘心分明喜欢,却非得不见不听、不闻不说……
就是不甘心,所以要与天争、与地争,与命争,哪怕不忠不孝,哪怕枉顾人伦,哪怕可能将心爱之人也拉入深渊,落得个凄惨凋零,万劫不复的下场……
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呀!
沈放脑子里有如一锅沸水搅动着,混乱的很,他轻声喘息着,尽力让自己平静一些,耳畔却传来陆银湾轻飘飘地一声笑。
她摇了摇头,声音却是极平静的:“沈放,你终于也知道不甘心是什么滋味儿了么?”
她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回忆:“武林正道这些年一直都在骂我,你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骂我的?他们觉得我恶毒、自私、大逆不道、恩将仇报,觉得我是
扫把星,他们觉得是我害了你、拖累了你。实话说,就连我自己有时候也会这么觉得。”
“我寻思,爱情不应该是叫人幸福的么?爱一个人,不就该不计一切地为他好,让他永永远远地快活下去的么?若真是这样,我当初就不该叫你明白你到底喜欢谁,也不该陷你与不忠不信、不仁不义的境地,更不该让你去退婚,这样你就不会面对后来的这诸般苦痛……我就该看着你和裴雪青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看你做一辈子风光得意的沈道长,一辈子坦坦荡荡,一辈子无愧于心。”
“五年、十年,我一直做你乖乖巧巧的小徒弟,平平淡淡地在白云观长大,而你与裴雪青成亲生子,说不定渐渐地也就会爱上了她……毕竟以你的个性,若真的娶了她,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待她好的。”
“说不定终此一生,你都不会发觉,你其实也喜欢过我。那对于我们,也不失为一种好结局,不是么?”
“可是,我也不甘心啊。”陆银湾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为此不甘心了多少年,你又知道么?”
“银湾……”沈放的声音哑下去,呆呆道,“我如今,已经知道了的。”
陆银湾闭上眼睛,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她轻笑一声:“还是那句话,沈放,已经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