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因这念头辗转难眠,于是第二日苏锦绣依着巷口的老槐树候他放课,想和他再商量商量,不多时便见闻时钦从那头走来,少年眉眼轻快,似有什么喜事。
她迎上去替他拂了拂肩头落的槐絮,笑问:“今日怎的这般欢实?莫不是先生夸你课业了?”
闻时钦只摇着头神秘兮兮道:“阿姐且猜,眼下还不能说。”
苏锦绣见他这副小儿情态,也不追问,刚要开口再谈读书之事,忽闻身侧一阵环佩叮当,两个穿绣罗裙的女儿家叽叽喳喳走过,手里捧着枚水红璎珞,精致无比。
苏锦绣定睛一瞧,那璎珞的纹样、坠子,分明是自己前几日在华韵阁赶制的样式,当时安尺素说要多备几枚,她就连夜绣了五六枚送去。
只听那穿粉裙的姑娘咋舌:“你这璎珞,可是玉笙姑娘前儿登台时,坠在琵琶弦上的那款?”
另一个穿绿裙的忙点头,又带些得意:“可不是!华韵阁早卖空了,我托了掌柜才留了这枚。”
苏锦绣心下疑惑,抬头问闻时钦:“玉笙是谁?”
闻时钦抿了抿唇,低声道:“醉春坊的头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就是汴河边那处勾栏瓦舍。”
这话刚落,苏锦绣眼里霎时亮了,唇角勾起轻快的笑,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
可满腹生意经算罢,她忽又眯起眼,睨着闻时钦道:“你怎么知道她是醉春坊头牌?难不成你常去?”
闻时钦被她这一问,脸“腾”地红到耳尖,手里的书都差点没拿稳,慌忙摆着手辩解:“不、不是。我没有去过!我只是听同窗、听那帮朋友偶然提过几句!”
“真的!阿姐你信我!”
瞧着少年急得语无伦次、额角都冒了细汗的模样,苏锦绣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瞧你急的,我又没说不信你。”
再问及白鹿洞的事,他只顾左右而言他,苏锦绣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不知不觉,苏锦绣又在华韵阁绣了一周的活,日子匀净平淡。
想着阿钦正长身体,她每日归家总稍些东西,有时是酱得油亮的肋条肉,有时是是一兜子鸡蛋,偶尔遇着卖花糕的,也会买两个。闻时钦却总说阿姐比他还矮,该阿姐补,推搡几回,最后好东西多半还是落进苏锦绣碗里。
今日午后,安尺素正对着妆奁挑拣螺钿,见苏锦绣来送帕子,便指了指桌上的的提盒:“巧娘,我这边走不开,你替我跑一趟,把这些绣品送到醉春坊的玉笙姑娘那儿可好?”
醉春坊,阿钦说的汴河边上最热闹的勾栏,楼里的姑娘们弹得一手好琵琶,唱的曲子能绕着梁木打三圈。上次听他提罢,她早好奇得不行,今儿可算逮着由头了。
出了华韵阁,日头正暖,沿着汴河往东南走到醉春坊,未及近前,先闻得香风拂面。风里隐隐飘来丝竹之声,琵琶叮咚如珠落玉盘,还夹着几句软糯的唱腔。
坊前往来皆是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或是摇着折扇的文人墨客,门首立着几个梳着双鬟、眉眼含笑的丫鬟,见人来便软语相迎,声音娇脆如黄莺出谷。
苏锦绣刚跨进醉春坊的门槛,就被个短衫束腰的龟奴拦住,那龟奴上下打量她手里的描金提盒,眉梢挑着几分警惕:“姑娘是哪个府上的?可有熟客引荐?”
“并非来寻乐的。”苏锦绣忙欠了欠身,“是华韵阁的安老板,托我来给玉笙姑娘送绣品。”
龟奴听完,转头扬声唤了句“小翠!”。不多时,一个穿葱绿衫子的丫鬟快步过来,听龟奴吩咐把她往院里领,才走到通往后院的月洞门,前头忽然传来喧闹声,听着像是有酒客闹事。小翠皱了皱眉,指着斜前方:“还请姑娘自个儿去吧,前面就是玉笙楼。”
说罢便急慌慌跑开了。
苏锦绣摸到玉笙楼,上了二楼还没叩门,里头先飘出嗔骂:“这叫什么事?留些不合身的衣裳是存心膈应我?凝珠那丫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也敢抢我的衣裳!”
紧接着是丫鬟低柔的劝声:“姑娘息怒,您也知晓凝珠近来傍着吏部侍郎家的三郎,那可是官家子弟,如今在醉春坊风头正盛,采买的物件自然先紧着她挑……”
那娇声气没消,又恨道,“她也只配得意这几日!”听着似是深吸了口气,“把那件水红绫罗裙取来!”
苏锦绣心里一紧,知道撞了人家气头,可差事总得办,只得抬手轻叩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