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们凑到铜盒前,果然见骰子点数大多是大点,再看盒身左侧,真有个不起眼的凹陷。庄家脸色铁青,捏着盒盖的手都在抖。
应不寐走到苏锦绣身边,赞道:“巧娘竟能从铜盒上看出门道,这本事,倒是罕见。”
苏锦绣笑着把银筹拢到身前:“也没什么,就是瞧着这盒子晃的时候,总往一边偏,猜着骰子会往重的地方滚罢了。”她没说这是现代浅显的道理,可这话落在众人耳中,只觉得这女子心思灵巧,连铜盒的细微变化都能察觉,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佩服与惊叹。
周围的起哄声像潮水般涌来,赌徒们围着苏锦绣,七嘴八舌地喊着“姑娘再押一把!”“凭您这本事,定能把庄家赢哭!”连方才脸色铁青的庄家,也堆着假笑劝道:“姑娘手气正旺,不如再赌一局,这局我让您先选赌法。”
苏锦绣握着沉甸甸的银筹,方才连赢三局的快意还在心头打转,加上众人热切的目光,她几乎要抬手应下。眼角余光瞥见应不寐,他靠在廊柱上,手中银筹转得飞快,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场好戏,又像是在等着她栽跟头。
她猛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抬眼打量起赌坊景致。这才发现,赌坊梁上挂着的走马灯,画的是连中三元的赌局图案,灯影流转间晃得人眼晕;墙角燃着的香,是赌坊常用的迷魂香,燃着时会散出极淡的甜香,闻久了容易让人头脑发沉、贪念滋生;连方才递水给她的伙计,碗沿都沾着一点蜜浆,喝下去后舌尖发甜,更易让人放松警惕。
这些细节单独看并不起眼,可凑在一起,分明是有人在暗中引导她上瘾。苏锦绣后知后觉地惊出一身冷汗,前两局应不寐提点她,第三局她靠自己赢了钱,本以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却没想从踏入赌坊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银筹在苏锦绣掌心堆得温热,周遭的惊叹声还没消散,她却突然将筹码往桌上一推,语气骤然冷下来:“我不玩了。”
方才眼底的亮意瞬间敛去,只剩清明。
琉璃灯映出的五光十色倾泻在应不寐身上,他整个人在光影里流转,真像只开屏的孔雀,华彩逼人。他挑着眉看她,桃花眼里盛着玩味,既带着几分“猎物竟没入套”的惊奇,又藏着引诱她再度伸手的暗劲,仿佛下一秒就要用这满桌银辉,将她拽进欲望里。
“赢了钱,不开心吗?”他俯身靠近,声音里裹着笑意,“怎么突然不想玩了?”
应不寐忽然倾身,捏住苏锦绣的下巴,指腹轻轻摩挲着她颊边那点被赌坊暖气熏出的薄红,“还是……”他尾音拖得绵长,眼神往她颈间银锁扫了扫,“怕回去被你那狼崽子似的阿弟骂?”
苏锦绣总觉得这话听得怪,就像她是一个怕被家中正妻管教的赌鬼丈夫似的,语气不自然地带上了几分硬气:“我怕他作甚?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见好就收,总比贪心不足栽了跟头强。”
应不寐闻言默然,指间骨牌轻落,烛火在他眼底,明灭不定,他情绪愈发难辨,似有千言,终是凝在喉间,化作无声的沉郁。
毫无预兆,他突然带着苏锦绣转身往外走,玄色衣摆扫过狼藉筹码,没有半分留恋。
苏锦绣不解他突然的变化,刚跨出门槛,便见月光如练,正斜斜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了层冷润的银边。
“应不寐,你到底想要什么?”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夜风中微微发颤。
应不寐闻言顿住,那张素来染着笑意的俊脸,此刻竟如古寺玉像般苍白死寂,没了半分活气。
试探,挣扎,还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朦胧得让人抓不住半分真切。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唯有远处的喧嚣偶尔掠过耳畔。
良久,他才低声重复,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想要什么……”
说完此句他便不再多言,态度莫测,行至醉春坊门口,一辆油光水滑的乌木马车赫然出现,车轮裹着厚厚的锦缎,连辕马的鬃毛都梳得一丝不苟,还系着银铃串成的缨络,排场比县太爷出巡还要讲究。苏锦绣暗自思忖,若是坐了这马车回家,明日整条绣巷的人怕是都要上门来探问。
应不寐斜倚着车门,手里把玩着那枚龙凤佩,玉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怕了?”
苏锦绣攥紧了手里的竹篮。
“我自己走。”
应不寐却如未闻,慢悠悠地收起玉佩,弯腰钻进马车:“上来吧,送你到巷口。”他撩开车帘,露出里面铺着雪白狐裘的坐垫,“再磨蹭下去,你弟弟该提着刀来找你了。”
苏锦绣终是弯腰钻进了马车,车内狐裘软得像踩在云端,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檀香,车顶夜明珠莹润生光,紫檀壁嵌银丝云纹,雪白狐裘铺地,墨玉矮几上霁蓝瓷瓶斜插红梅,龙涎香袅袅,雅致华贵。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彻底断绝了她最后一点退路。
应不寐入车便斜倚狐裘,阖目养神,一改往日里跳脱,只余沉默。苏锦绣僵坐一旁,车内只闻熏香轻绕,两人相对无言,空气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