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搓着手笑了笑,拿起筷子却没立刻动,反倒皱着眉嘀咕。
“殿下、娘子,卑职到现在还琢磨不透,张砚之遇袭那事儿,真不是黑影干的?毕竟他是唯一见过黑影的人,黑影要灭口也说得通啊。”
“张砚之那番剖白,十句里怕有九句虚言。”萧云湛夹起一块清蒸鲈鱼,剔着细刺,语气平淡。
“唯有一句‘没得罪过人’,倒是真的。他那性子,被张启峰护得如同温室娇花,软若怯懦,莫说与人结下需动刀子的死仇,便是脸红争执都少见。”
他放下银筷,目光沉静地看向裴知微:“他此生能招来杀身之祸的,左不过两桩:一是对秦朝朝那点痴心妄想,二是指认了黑影翻墙的位置。”
“先说秦朝朝。”萧云湛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讽。
“她与我的婚事是陛下亲赐。秦家如今风雨飘摇,自顾不暇,断不敢在此刻节外生枝,惹火烧身。
而我若要追究他觊觎未婚妻的事,最迟也该在他递锦盒被秦朝朝退回时就有动作,不必等到现在。”
“再说指认黑影。”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这倒确实给了黑影一个灭口的理由。是以我方才故意引他往此想。”
他轻哼一声,带着洞察的冷意,“其一,陛下为顾全我的颜面,执意以‘自缢’结案。只要张砚之咬死遇刺是灭口,我便有了重启此案的正当名分。其二……”
他顿了顿,直视裴知微,“你也瞧见了,张砚之此人,心里藏不住二两油。若他真只是被黑影盯上,在我点破他撒谎会阻挠秦朝朝案时,他只会更加急切地申辩自己无辜、是遭人灭口。
可方才他那副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眼神躲闪的模样,分明是心知肚明另有隐情,且这隐情与秦朝朝案无关!”
裴知微放下汤碗,眼中了然之色更甚:“难怪张启峰处处阻挠,生怕儿子失言。若真心系儿子安危,只会盼着我们早日揪出真凶,岂会如此遮遮掩掩?”
“不止于此。”萧云湛指尖在光滑的桌沿轻轻叩击,“张砚之遇袭的那条巷子,裴娘子可还记得有何异样之处?”
裴知微闻言,立刻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小心展开铺在桌上,露出清晰的鞋印拓纹,转头看向周平。
“周捕头,您前昨日带着黑影画像查访时,曾跟其他捕快提过黑影的特征吧?比如鞋长八寸半、身形偏瘦这些细节。”
周平脸色一凛,凑近桌前盯着拓纹,立刻应道:“回娘子,确是提过!当时想着要排查围观百姓里的可疑人,便跟几个弟兄说了黑影的特征,让他们多留意。
现在想来,那会儿围在旁边的百姓不少,保不齐就有有心人听了去,故意照着特征伪造痕迹!”
“正是。”裴知微指着拓纸上最完整的一枚鞋印,“您细看,此印长度确为八寸半,乍看与画像相符。
然其着力点异常,前掌压痕深陷,后跟痕迹浅淡模糊,边缘甚至扭曲变形,显是穿着比自身脚码大了半寸的鞋子,刻意踮脚走路所致。
且鞋印边缘崭新,毫无日常穿着磨损之痕,必是临时购置的新鞋,专为模仿黑影鞋型所用。”
她指尖移向另一处较浅淡的拓片:“关键证据在巷口老槐树上发现的这半个鞋印。印痕虽浅,却清晰可量,鞋长仅八寸。
依鞋印深浅与身形比例推算,刺客真实身高应在五尺七寸上下。两相对照,便可知刺客脚小,强穿八寸半的大鞋,难以撑满,才留下那般反常的前深后浅压痕。
而树上这印,仓促间未及伪装,便暴露了他真实的脚码尺寸。”
萧云湛拿起拓纸凝神细看,眼底寒芒一闪:“原来如此。有人煞费苦心模仿黑影鞋型,目的就是将这盆脏水泼到黑影身上,引导所有人顺着‘灭口’这条线追查,从而掩盖其真正的目标——张家!”
“正是此意。”裴知微语气笃定,“而且,此人身手与黑影判若云泥。黑影能在秦府墙头踏瓦无痕,轻功造诣炉火纯青。
而刺杀张砚之这位,在槐树上留下的踩踏痕深陷,树皮被勾破处还残留一丝衣料纤维,轻功显然粗陋不堪。这更坐实了是两拨不同的人所为。”
周平越看越心惊,想到自己走漏消息可能误了查案,当即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不慎走漏黑影特征,还请瑞亲王责罚!”
萧云湛摆摆手,语气平和:“事已至此,责罚无用,下不为例便是。后续查访时,务必谨慎,莫再让消息外泄。”
周平连忙应声起身,感激地拱手:“谢殿下宽宥!属下日后定当谨慎!”
萧云湛放下拓纸,重新执筷,夹了一箸碧绿鲜嫩的时蔬放入裴知微面前的小碟中。
“先用饭,菜凉了伤脾胃。查案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张砚之那边,待他伤势稍缓,我们再寻机单独探问。今日有他父亲在一旁虎视眈眈,是问不出什么真话的。”
裴知微应了一声,低头安静用饭。周平也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回想方才的分析,只觉思路清晰了许多。
雅间内一时只闻碗箸轻碰的细微声响,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闹,反衬得室内的宁静格外清晰。
三人一面用膳,一面低声交换着对案情的见解,从秦府地毯上那枚模糊的鞋印聊到张府后院飘落的琼花瓣,不知不觉间,桌上菜肴已消大半。
恰在此时,雅间紧闭的雕花木门外,忽地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扇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笑意,清晰地传了进来:“哟,这不是瑞亲王殿下么?真真是巧得很呐!”
周平猛地放下筷子,手下意识按向腰间佩刀,警惕地看向门口,沉声道:“何人?竟敢擅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