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过去几日,最初的羞赧虽未全然褪尽,林芊雅的脸皮却显然“厚”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因叶英无意间的触碰而脸红心跳、不敢直视。府里的丫鬟们眼睛最是尖利,私下里早已窃窃私语,瞧着这对璧人时,眼角眉梢都带着善意的窃笑。
这日晌午,春华捧着新到的夏日衣料穿过回廊,见自家小姐倚在窗边,书卷握在手里,目光却柔柔地落在院中,
姑爷一袭白衣,正在练剑。
她便忍不住抿嘴一笑,凑近了些低声道:“小姐,您瞧姑爷这剑舞得,真真是好看极了,我看比之那些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都与众不同呢”
林芊雅回过神,脸上微热,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指尖在书页上点了点:“走什么神呢?今日让你去城中采买的新一季布料可都齐全了?眼瞅着天要热起来,这些春衫都透着寒气了,不合时宜。还有,”她顿了顿,声音自然了些,“记得多扯几匹适合男子的料子,给姑爷也多裁几身新衣。”
春华笑嘻嘻地应了“是”,却又眨眨眼,促狭道:“给姑爷裁衣自然应当。只是……奴婢愚钝,拿不准姑爷的身量尺寸。小姐您定然是最清楚的,不如您细细告诉奴婢?”
这话里的打趣意味太过明显,林芊雅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羞恼地拿起手边的书卷,作势要打她:“坏死了!就你话多!还不快去!”动作间带着女儿家被说中心事的娇羞,力道却轻柔,只惹得春华咯咯直笑,抱着料子灵活地躲开了。
院中,叶英恰好收势。他耳力极佳,廊下的笑闹听得清晰。那句“小姐您定然是最清楚的”和随后林芊雅明显羞窘的反应,让他持剑的手微微一顿。
他面上依旧平静,目光却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耳根悄悄染上一抹淡红。听着她维护又带着羞意的声音,他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软的情绪悄然蔓延。这感觉,与他练剑时的专注、对敌时的冷静截然不同,却并不令人讨厌。
林芊雅目送春华跑远,脸上的热意还未完全消退。她转身想回屋内,目光不经意扫过挂在屏风上的那件属于叶英的月白色外袍。阳光清晰地照见袍袖处一道不甚起眼的撕裂痕迹,像是被什么利刃划过。
她走近细看,指尖抚过那处破损,心下微微一叹。想起初见他时,他虽浑身是血,但那身破损衣物的料子细看却极为考究,织工暗纹皆非俗物。如今他身上所穿,还是她当初让丫鬟按着大概尺寸匆匆置办的,料子虽也不错,但比起他原先那身,显然简朴了许多。
她留下的那三十两银子,对于普通人家是笔巨款,但对于一个可能需购置兵器、药材的武林人士而言,怕是捉襟见肘。
他手中那柄长剑,看着虽利,却也只是寻常铁匠铺的制式,刃口已见细微磨损。
“总不能委屈了自己相公。”她心下暗道。
林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和好东西。一个男子在外,岂能没有傍身的利器与体面的行头?
她当即决定,晚些便去父亲私库里好好寻一寻,记得那里收着几柄极好的古剑。
此外……她走到妆台边,打开一个抽屉,取出早就备好的一个锦囊,里面是几张整整齐齐的银票并一些碎银,足有五百两。
她想着晚间一并给他,出门在外,若是遇上个有所需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她手头倒也不算缺钱,父亲并不曾管控过她的银钱用度,自母亲去了从小时起,便是她在嬷嬷的教导下管理整个林家。
手中过手的银钱,莫说成千便是几万两也是有的。
至于这件袍子……林芊雅转身从针线篮里取出顶针丝线。母亲出身书香门第,虽去世的早,在世时却不曾放松过对她的管教,在她幼时便请了师傅悉心教导她琴棋书画与女红刺绣,
她虽于读书上更有天赋,家中万卷藏书几乎读遍,但母亲也曾说:“书画修身,女红养性,皆是女子本分。”故而她也练就了一手不错的针线,虽不比专司此道的绣娘精妙,但缝补刺绣、制作香囊荷包等精致小物却是不在话下。只是以往身为相府千金,这些事少有亲手做的机会。
她坐在窗边绣墩上,就着明亮天光,拈针引线,细细缝补起来。动作娴熟,姿态优雅。窗外是叶英练剑的微响,室内只有针线穿梭的细碎声音。
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她便觉得眼底有些发涩,气息也微促。
自小胎里带来的弱症,底子便薄,年前溶洞中为救叶英,失血过多又寒气入体,更是损了根基。大夫再三叮嘱需长期温养,切忌劳神耗心。这每日两碗的补药,是断不能少的。
于是便轻轻放下活计,走到小茶房。红泥小炉上药罐正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她早已习惯这味道,面不改色地倒出一碗,待温度稍降,便蹙着眉,小口小口慢慢地饮尽了。
喝完药,嘴里发苦,她顺手又取了一只干净的白瓷杯,倒了温水,自然而然地走到廊下,将杯子放在栏杆旁的矮几上——这是她近日养成的习惯。
夫君练完剑总会口渴,不过顺手为之罢了。
恰在此时,叶英一套剑法练完,气息匀长,收剑回鞘。额间仅有一层细密薄汗。他目光扫过那杯清水,缓步走来,端起杯子。水温恰到好处。他仰头饮了几口,清水的甘洌冲淡了喉间的干渴。
“在缝这个?”他开口,声音因刚运动过,比平日更低沉温和些。
“嗯,”林芊雅抬起头,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见你外袍这里破了。虽不显眼,但穿着终究不便,我便替你补补。”她看着他额角的汗,语气自然地带上了关切,“练完了?现在已是巳时正了,瞧你,出了一身汗,虽说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健,但也还是去擦洗一下换身干爽衣物为好,仔细吹了风引得头痛。”这些话她说得流畅自然,仿佛已说过千百遍。
叶英目光在她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上停留片刻,那专注的眼神让他心头微动。他点了点头:“好。”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有劳夫人。”语气虽平淡,却透着真诚。
这时,春华端着几样精致细点过来,脚步轻快:“小姐,姑爷,用些点心歇歇吧。”她放下托盘,眼睛亮晶晶地瞅了叶英一眼,又凑近林芊雅,用极小的气声笑道:“小姐,姑爷练剑的样子真好看,比画上的人还好看!比那个……哼,强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