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不自觉吞咽,颤巍巍接住,可只瞧了一眼,手中纸张骤然一滑。
杯碟倾倒,汤汁淋漓。染污了那张张掌柜死也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铁证如山的交子铺凭证。
她的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座上哗然顿起,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祝凌霜,又飞快地扫视同伴,疑惧之色浮上面庞。
祝凌霜无视场中的骚动,施施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冷汗涔涔的张掌柜,语气又诡异地缓和下来。
“念在你为商会操劳多年,也算有些苦劳。三日内,你若是将亏空挪占的三千贯连本带息补齐,此事便算揭过,既往不咎。”
这看似宽宏的台阶落下,非但没能缓和气氛,反而让席上所有掌柜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目光在张掌柜和祝凌霜脸上逡巡,心中警铃大作。
张掌柜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几乎瘫软在座位上。
然而,米粮掌柜却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祝凌霜怒喝:“县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摆下这鸿门宴,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成?”
她色厉内荏,环视一周,试图煽动,“诸位!这小东家如此翻脸不认人,你们以为她真的会放你们?我们多年为商会奔波,岂能容她如此——”
话音未落,祝凌霜身后肃立的府卫中,便有两人如鬼魅般无声滑出。
动作迅捷如电,干净利落,未等米粮掌柜反抗,双臂已被死死反剪,腿弯处受了一记重击,噗通一声被狠狠摁倒在地。
脸孔贴着冰凉的石板,她口中只剩痛呼和含糊的怒骂。
“聒噪。”祝凌霜淡淡评价,“把她嘴捂起来。”
两个护卫立刻照做。
“陈掌柜,”祝凌霜看向旁边主管城北药行、一直与米粮掌柜因商路之争势同水火的药行掌柜,“听闻去年你承运的那批官药,就是被她暗中使绊子才被官府扣了月余,赔了不少违约金,还损了你药行的声誉?”
商会里,米粮、绸缎、盐行三位掌柜最为胆大,短短三年,不知私吞了多少油水,手脚做得半分不掩。
其余分支的掌柜也好不到哪去。要么是知情不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看客,要么是跟着分一杯羹、捞得不多却也沾了脏的帮凶。
李明熙给的名单里,那位陈掌柜算是个异数,尝试见过原主想要告知她们行径,但原主嘛,只要那些掌柜每月给她的银钱足够,其余的她自然不想管。
寻原主无果之后,陈掌柜又尝试给裴老家主寄信,结果嘛,当然是被有所察觉的其他人秘密拦下了。并且在那之后,陈掌柜一直被其余人打压,欲图逼她主动退出商会。
在这堆贪墨之徒里,陈掌柜竟是难得的清流。
祝凌霜这突然的一出,陈掌柜早已看得目瞪口呆,被点名后浑身一激灵,对上祝凌霜的眼神,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东家明鉴!”
“很好,”祝凌霜满意点头,指着地上挣扎的米粮掌柜,“此人贪得无厌,巧取豪夺,今日更是当众辱骂东家。给台阶也不下,一会儿便直接扭送官府吧。”
席上剩余的掌柜们见状,彻底魂飞天外。
盐行掌柜眼见米粮掌柜的下场,惊骇欲绝,强撑着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东家……老朽今日突感不适,恐是旧疾犯了,实在支撑不住,望县主允、允准先行告退……”
说着,便要挪步。
她的一只脚才踏出坐席范围,门口两个看似木头桩子般杵着的府卫,手臂一横,铁铸的枪杆便如门闸般无声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步伐沉稳,动作划一,眼神冰冷,带着浓重的血腥煞气,绝非祝府那些花架子的护院可比。
这突如其来的阻挡,和那实质般的杀气,盐行掌柜惊得踉跄一步,心头剧震。
她猛地回头,目光惊疑不定,死死盯着祝凌霜身后那些沉默肃杀的兵士。
忽然之间,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声大笑:
“好啊!祝余安!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养兵甲!朝廷严禁地方蓄兵,此乃抄家灭族的大罪!我等今日若出半分差错,明日此事定要上达天听!你现在放我们走,我们还能当作今日无事发生——”
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尖锐变形,她以为自己抓住了祝凌霜的把柄,内心狂喜。
一直端坐上首,神色淡然的祝凌霜,直到此时,才真正地勾起唇角。
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那半盏尚未饮尽的残酒,小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清越,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
“眼神不济啊。我岂是这等知法犯法之人?她们……”
祝凌霜轻笑,看上去无比和煦。可说出的话却让在场人如坠冰窖。
“可都是——”
“帝姬亲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