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缘由…他蹙了蹙眉,压下心头那点疑虑,继续落笔。
车内氛围静谧,批阅完一份公文,温砚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你籍贯似是江南?”
苏慈研墨的手一顿,垂下眼帘,轻声道:“是,大人,奴婢祖籍临安府。”
“此番南下,会途经临安附近。”温砚礼视线落在文书上,嗓音微沉,“可有尚需探望的故旧亲眷?可准你一日假。”
苏慈闻言,心头微涩,心跳猝然快了一拍。
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回道:“谢大人体恤,只是家中已无亲无故,并无、并无想见之人了。”面上维持着平静,声音难免泄出几分难以掩饰的失落。
温砚礼批阅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抬眸,看着她低垂的眉眼,抿唇的神情黯然。
未出言安慰,他用笔杆指了指小几上另一碟未曾动过的糕点:“这些,你吃了。”
苏慈抬眼,有些讶异:“大人,您不用些吗?”
“尝不出滋味,吃了也是徒然。”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苏慈看着他的侧脸,想起他前日赏自己吃蟹,今日又因味觉失灵而对美食毫无兴致,心下忽然生出几分真切的同情。
尝不出世间百味,山珍海味亦如嚼蜡,这确实是件极可怜的事。她不再推辞,轻声道:“谢大人赏。”便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那糕点香甜软糯,冲散了些许思乡的愁绪。
温砚礼偶尔从文书中抬头,瞥见她捧着糕点,吃得眉眼弯起的满足模样,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偷食的松鼠,心下不由嗤道:这丫头,情绪来得快,去得倒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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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车马抵达官道旁的一处驿站。此地不算繁华,但是南来北往的要冲,驿站里人来人往,颇为嘈杂。
福安前去安排住宿,不一会儿却面带难色地回来禀报:“大人,问过了,今日客房紧俏,只剩下一间上房还空着,其余连通铺都挤满了人,您看…”
温砚礼眉头微蹙,尚未开口,福安又忙补充道:“苏慈姑娘到底是女子,与那些粗鄙车夫杂役一同挤在马车或廊下过夜,终是不便,也恐不安全。那上房里间倒还设有一张软榻,不如…”
苏慈跟在后面,听得此话,脸颊顿时飞起两抹红云,连忙摆手:“不、不用的,奴婢怎好打扰大人休息,奴婢、奴婢可以在马车里将就一晚,无妨的。”
温砚礼瞥了眼她的窘迫模样,薄唇轻启:“聒噪,让你进去便进去。”
说罢,他径直抬步向驿丞指引的房间走去。
苏慈被噎得哑口无言,低下头,小声应了句:“…哦。”
房间还算整洁,陈设简单,一床一榻,中间用一道屏风略作隔断。苏慈放下小包袱,便赶紧先去整理床铺,将被褥拍打得松软,又将那张软榻也收拾妥当,动作带着几分慌乱。
晚间,福安打了热水来伺候温砚礼洗漱。苏慈下意识想上前接过水盆,温砚礼却已自然地将手浸入水中,淡淡道:“这不是你的事。”
苏慈缩回手,乖乖站到一旁。福安笑着低声道:“姑娘也累了一天,外头灶房还温着水,虽简陋,姑娘也可去隔间简单擦洗一番,去去乏气。”
苏慈想到自己风尘仆仆,若一身汗气与大人同处一室,定然遭嫌,便感激地点点头,悄声去了。
待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回来,外间的烛火已经熄了大半,只留了一盏角落的小灯。屏风后的床榻方向,帷幔已经放下,里面悄无声息,似乎人已经睡下了。
吹熄了那盏小灯,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蹑手蹑脚地走到那张软榻边,小心地躺了下去。软榻不算宽敞,她尽量缩起身子,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与男子同宿一室,即便隔着屏风,那人是高高在上的首辅,她仍浑身觉得不自在,心跳得厉害。
夜渐深,窗外忽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渐渐连成一片,下雨了。雨点敲打着瓦片窗柩,发出规律的白噪音。
在这种天然的催眠曲中,苏慈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旅途的疲惫上涌,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到一刻,呼吸便变得绵长。
而屏风之后,床榻上的人却并未入睡。温砚礼睁着眼,望着帐顶模糊的暗影,听着窗外雨声,眸光在黑暗中沉静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这雨夜狭小的空间里,那股清气似乎就在鼻尖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