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高门,家中如今不景气,但也算是自幼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等惨绝人寰的景象?
旁边站着的章景乾,虽是瀚王庶子,在京中为质,看尽眼色,比旁人沉稳些,但此刻也是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微微发抖。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的身影靠了靠。
新晋长公主章沁,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小脸紧绷着,嘴唇抿得死死的,一双美眸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察觉到章景乾往自己身后躲,她侧头看了他一眼,低声喝斥:“有点出息!”
章景乾是章沁的小辈,自然听从章沁的喝斥,手中拳头握得紧,强忍着胃里的不适从章沁背后走出来。
滕令欢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学子服,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露出少女的挺拔。方才的干呕让她失态,江怀序拍了拍她的后背才让她将将缓过来。
寒风刮过她稚嫩却已见坚毅轮廓的脸颊,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一双过于明亮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面前面目全非的老师。
似是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记住。
然后,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迅速被冷风吹得冰凉。
院子里一片死寂,四个少年少女谁也没再说话,长久的沉默占据了整个院子,直到院子的另一头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整洁的墨色学士服。他似乎是新来的,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朝着学堂方向走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庭院中的尸体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并未生出太多恐惧之色。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人,最后,定格在了那个静静站立、无声落泪的青衣少女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那个少女身影,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熟悉。
几乎在同一时刻,滕令欢似乎也感受到了这道目光。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迷茫转过头来,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两人的视线,就在这血腥的院子里,在这凛冽的寒风中,无声地撞在了一起。
他看到她泪眼朦胧却依旧倔强的眸子,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看到了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悲悯。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从两人之间掠过。腐烂的尸体在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在此刻让他闻不到异样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少女那一行清泪的味道。
酸涩,冰冷。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对视的刹那。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裴珩心中弥漫开来,他说不清此刻的感觉,只感觉心脏似乎被人揪住,呼吸不上来,却也忘记呼吸。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滕令欢忘了拭去脸上的泪痕。
这一刻,漫长又短暂。
直到——
“这位是——”章沁带着不满和戒备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她上前一步,将滕令欢稍稍挡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学士。
章沁是他们这几个人中最年长的一位,如今已经到了碧玉之年,一直对几人多有照顾,眼下更是将几人护在了身后。
小学士似乎比几个人都小,个头也比不过这几个人,眼下四人站在一侧,小学士一个人站在一侧,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裴珩收回了目光,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他朝着四人微微颔首,算是见礼,声音清冷平稳:“裴珩裴如琢,是周先生新收的学徒。”
说完,他便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步伐沉稳地从赵明远的尸体旁走过,仿佛身侧什么都没有一样。
寒风依旧凛冽,院子内的血腥味仍未散去。
滕令欢却有了异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