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之意难违,但棋子……或可暂时挪开。”裴珩的声音低沉,“我要你想想,有无法子,能让孙言合暂时闭嘴,至少……别再这般聒噪激进。老师死后,内阁便没了主心骨,我被章景乾和老师旧部推上位,但终究年纪尚轻,几个内阁老臣信不过我,也不将我放在眼里,孙言合这么一闹,不知道阁中又有多少中立派会倒戈。”
滕令欢陷入沉思,难得裴珩也会向人坦言自己的难处,也就是她如今得受裴府的庇护,奈何不了他,若是放到以前,多少她也要为难他一番。
裴珩想要孙言合闭嘴,但孙言合毕竟是圣上的老师,光凭这一条,便没有人敢在朝堂上对他动手,最多就是在内阁会议中,借着议论政务的名义吵几架,若真要动起手来,还真没几个人敢。
朝堂之上不能动,那朝堂之下呢?
忽然,她想起一事,抬头问道:“孙阁老是不是有个女儿?如今应当快出阁了吧?”
裴珩略一思索:“是,婚期就在两日后。”
“那就好办了。”滕令欢眼中掠过一丝冷光,想起他先前说过帮章景乾处理两位皇子时,派过杀手,那裴珩显然是有些人脉的,于是说道:“兄长手下,不是养着些所谓的杀手吗?让他们去一趟,在新娘子上花轿前,把人劫了,扔进护城河里泡一泡。但是记住,别弄死了,吓唬吓唬就行,若是出了人命,就是另一回事了。”
滕府与孙府挨得倒是近,在同一条甬路上,但滕令欢自小在翰林院学堂,回府也只是在自己的院子待着,和左邻右舍没什么交集,所以对于那个孙言合的女儿,她只知道岁数比她小个十岁左右,其他的一概不知,也没见过。
官场斗争,按理说不应当涉及家人,但如今的官场哪里那么干净?哪个官员不是眼睛看得老远,生怕自己吃了亏?
她语速平稳,接着说道:“孙阁老出身关外,颇信鬼神命理之说。女儿大婚前遭此一劫,他必认为是大凶之兆,与远渡这等险事冲撞,就算有皇命在身,他也不敢再拿自家女儿的性命福祉去冒险。人皆有私心,官场上更是如此,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很少有人真能做到将自己与所爱之人完全剥离开,去纯粹地‘忠君事主’。”
她说完,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愣住了。
却并非因为这条计策,而是因为她最后那句话——“都是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很少有人真能做到将自己与所爱之人完全剥离开”。
七情六欲。
这四个字在他脑中反复回荡。他因变故而入京,算计人心,步步为营,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将一切感情摒弃,可如今才发现她的话似乎没有错,他也是人,也有私心,也有七情六欲。
若非这样,他自己也想不出该如何解释自己那些荒唐的做法。
他眼前蓦然浮现出许多年前,翰林院血腥的庭院中,那个泪眼朦胧却脊背挺直的少女身影,浮现出后来朝堂之上,她与自己针锋相对时,那双灼灼生辉、不服输的眼眸……
惊鸿一瞥,便再难忘却。
他并非没有情爱,只是所有的情爱,早已在年少时,便悄无声息地系于一人之身,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想到自己机关算尽,自以为冷硬无情,却早已不动一兵一卒便被她困住,一股荒谬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几分自嘲,还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气闷?
滕令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心底发毛:“你笑什么?”
裴珩止住笑,转而说道:“我只是在想,新婚之夜去劫孙阁老的女儿,你觉得我能有这种本事吗?”
滕令欢挑眉,语气带着一丝反讽:“兄长不是才说过,你手下的人命,比我想象的还要多吗?这点‘小事’,还算不得本事。”
黑暗中,两人似乎无声地对视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片刻后,裴珩的声音响起,恢复了平时的冷清:“好,我会去做。”
正事谈完,一阵沉默掠过。滕令欢忽然想起另一件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低了些:“燕七……是不是你杀的?”
裴珩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几分,带着警惕:“是,怎么?”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刻薄,“你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