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快马加鞭带行军部队还朝,梦不见你的时日,我只觉度日如年,比在边关还苦。”霍瀛生得丰神俊朗,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意气英姿,分明比她高大一头,此时却分外委屈地耷拉着脑袋,像要把身体都蜷进容朱怀中,语气间多有些孩童耍赖般不情愿。
容朱觉得好笑,字里行间却又心疼他日夜兼程,掌心抚过他鬓额,目光仔细看过他上下才淡然道:“我就在长安等你,哪也不去,不要为了赶回来见我累着自己,重点是不能累着将士们。”
“我只恨自己没有双翅。”贪图她掌心温度,霍瀛不由将头朝她掌心贴了贴:“我还朝那日,你会来接我吗?我好想见你。”
“当然,我会的,我会站在长安街上为你投花,迎你凯旋。”她应得极为利落。
二人不曾在梦中腻歪太久,只因安定王还要赶路率兵还朝。等容朱梦醒,暮色已沉,杨姨娘带着侍女浩浩荡荡进来时,她还没能从梦中余韵中走出。
直到姨娘满面红光哼着小调唤她,她才回神,看着手捧新裁罗衣锦缎的侍女们不解提问:“姨娘这是?”
恰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容府因容朱光耀门楣,杨姨娘也沾了光,身为容府后宅女眷,这些时日做得都是主母活计,出门采买都被高看两眼。
她难得簪起些金玉头钗,颊上脂粉都更红润些,指挥着侍女去为容朱更衣,神气模样,年轻不止半点:“我的小王妃,可别睡了,晋国公待会儿就要来拜会你了,也不知道你这小丫头正值青春怎么就这样缺觉,快来,姨娘给你挽髻。”
容朱光耀的是整个容家的门楣,身为容朱父亲的族兄,贵为晋国公,家族内出如此殊荣,他必然要来庆贺的。
杨姨娘入府前是西市杨家胭脂铺的女儿,施妆手法顶顶的好,容朱这张美人面经她过手,更是如玉山上行,为她备下的广袖云纹百花裙更衬她娇贵不可方物。
一双秋水含情眸,一点朱红樱桃唇,颦笑间四季在她脸上看得分明,不需多加修饰。
容朱看着镜中自己,又见身旁为她描花钿的杨姨娘,总觉少些什么,皱眉开口问:“姨娘,弟弟妹妹们呢?为何今日如此安静,连喧哗都不闻一言。”
每逢容朱上妆,两个妹妹便会绕在她身旁替长姐梳着头发,问她们何时才能与长姐一样出落大方。
唯一的阿弟是杨姨娘所出,大抵是不足月的缘故,自幼身骨照同岁稚儿弱三分,性子有些冷,不知随谁,但容朱总爱逗他,姐妹兄弟间关系亲厚。
杨姨娘闻言挽髻动作一滞,目光飘忽刹那,眼神晦暗,沉吟复又轻笑解释:“孩子们,孩子们都在后院玩呢,晃儿娘跟溶儿娘看着,今晚我在堂前侍奉。你阿弟今个一早就睡下了,我不想吵他…”
容朱闻言,只觉心像被什么猛兽铁爪翻覆蹂。躏,若说今朝女子处境,全靠辅佐太子的大公主独树一帜撑起,朱门绣户掌家主母与嫡女定然好过,也都是矬子里面拔将军。
庶出女儿与侍妾向来没有话语权,皆为人情利往,其中未出嫁的女人势微更甚。即便出嫁,也要侍奉夫君,冠以夫姓。
容朱曾在去岁贵女们私下筹办的赏花会上豪言:“女子为何要冠夫姓困深宅,女子为何不能追名利修自身”被诟病至今。
妹妹们是庶出,年纪尚小也未婚配,这等场合别说上桌,连到堂前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不过是承了安定王的风光,凭着王妃地位,踩在诸多同胞肩膀上有了一席之地,何其讽刺。
让她又如何不难受?
容朱想,她该做点什么。
“姨娘,晋国公到了。”
门外侍女通传声毕,杨姨娘扶着她起身,全然没了方才落寞,得意洋洋挽着她手臂去用膳,路上没有往日孩童嬉笑,更无半分烟火人情。
晋国公比她父亲年长许多,已至天命之年,其人身材圆润,满腹金银,即便一袭褐袍也罩不住他那堪比妇人怀胎十月的肚子,身旁跟着静如处子照前几日消瘦些许的容卿可。
“叩见安定王妃。”
圣旨一下,晋国公见容朱是要行礼的,给的不是容朱的面子,甚至不是圣上的面子,而是近在回程战功赫赫的安定王。
乌泱泱连带着侍从婢女跪了一地,容朱委实还不习惯,上前一步想先扶过父亲,却见跪在一旁的容卿可浑身打颤,不知道还以为她身处恶兽囚营。
她知道晋国公是带人来赔罪的,却不想她这族妹竟怕她至此。有趣,不是前几日才骂她是三流货色吗?
思及此,容朱开口:“叔公快请起,你我一族同胞,行此大礼岂不生分?还有我这金尊玉贵的小妹妹,容府地处阴凉,不及晋国公府养人,再跪坏了怎好?”
她躬身,没扶父亲,没扶晋国公,而是去扶打颤不止的容卿可。
容卿可眼前骤然出现只纤纤玉手,身子一顿,寒意浑生,缓缓抬眸,只见这位空降成安定王妃的族姐,正皮笑肉不笑看着自己。
那双眼,简直寒透了谷底。
“小妹妹,委屈委屈,搭我这三流姐姐的手快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