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姨娘今日布了整晚的菜,已是精疲力竭,此时面对容朱,她拧眉抚着自己胸脯:“玉珠儿,我就是心里不落底,总觉得晋国公来不是什么好事,可哪里不好,我也说不上来。”
容朱也不落底,只问她:“那酒可有余量?”
“我倒了两盅搁在小厨房,等天明,请大夫闻闻。”
听她这样说,容朱才点头,一展眉头宽慰她:“姨娘勿想太多,如今万事有我。”
杨姨娘闻言竟是落下泪来,拍着她的手背一连串地说着好:“玉珠儿,你真的长大了,我如今最大心愿就是安定王能快些还朝,早早儿把你娶过门,看你成婚,我也算不负你娘嘱托。”
提起旧事,杨姨娘不免惆怅:“说起你娘,你与新婿择日去看看她,说到底,当年也是因为我进门,才教她一气之下剃度出家修行。玉珠儿,更深露重,你且回罢。”
容朱点头,推开门,随挑灯侍女一同融入茫茫夜色中。
竖日清晨,她便请大夫来看过那酒,大夫只说寻常补酒,无甚大碍,她与杨姨娘才作罢,然心内总似悬着块石头。
又两日,安定王回朝,容朱前一晚在梦里得了消息,尽管相见在即,二人还是相伴依偎许久。
陛下龙体欠安,此番迎安定王还朝便由大公主与太子主持,百官城楼相迎,声势浩大。容朱作为安定王妃,也受邀请,跟在大公主身侧。
她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巾帼不让须眉,一手辅佐胞弟稳坐东宫的大公主赵芸章。赵芸章年近三十,是陛下未登基前与皇后所出嫡长女,迄今仍未婚配,故也要戴斗笠,成因今日要接安定王回城,才去了斗笠,只把如薄纱般飘逸帷幔系在脑后。
赵芸章广袖紫袍雍容华贵,眉宇间英气浩然,有些女生男相的韵味,却又更多两份书卷意。比起她,她身旁与容朱年龄相仿的太子显得太过文质彬彬,龙骨风姿都被长姐身上的气势掩得一干二净,唯有这面容最相似。
“功臣眷属,不必见礼。”
在容朱想行大礼叩拜前,就被大公主托住了臂腕。大公主仔细端详打量着这个,让安定王不惜抛弃名利,也要求娶的安定王妃,只叹一句果真国色天姿。
今日灿阳高照,她与一众百官要臣、皇亲国戚站在城门上等候,见远方大军压境,写着国号雍字的军旗与霍家军的军旗迎风飞舞,有人呼:“来了,他们来了!他们回来了!”
容朱心中汹涌澎湃,不知是惊喜更多点还是感动更多点,于此刻都涌上鼻头快作眼泪,只是她转头间,却见身侧不知何时被带上来一身着靛蓝束腰长袍,头扎马尾,眼系两寸宽蓝纱的小公子。很沉静,只眺望远方逐渐近来的军队,一言不发。
说是小公子,看着与容玧差不多年纪,约摸再长个一两岁,身量照容玧高出些许。即便眼上蒙着纱,但从少年身态骨相,足以见其绝非凡俗。
能与她站在一处,这孩子是安定王府的人。
只是不知…
大公主似看出她疑惑,含笑开口:“你未见过,那是安定王霍瀛胞弟,名叫霍溪,因生来一只眼有疾,常以此示人。”
循着大公主目光看去,容朱想起,安定王确有一个胞弟,不过并非公主所言有眼疾,而是……
她再回头,却见公主眼中除却惋惜还有一些她读不懂看不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情绪在其中。
太子要带文武百官先行下楼,容朱作为家眷,如今还要带着个孩子,更是不愿挤在前面,便与公主跟在后头。
靠近那孩子,她笑着轻问了句:“要与我一同下城楼去接你哥哥吗?”
霍溪以耳观六路听八方,把头转向容朱的方位,没理人还向后退却两步,让容朱有些无措,又安慰自己,或许这孩子只是认生。
“你……”她开口,却被霍溪打断。
“不必与我同行,你去近前,他看到你会开心。”拒绝得倒是干脆利落。
容朱眨眨眼睛,没有再问,自己这小叔子真是个有趣的人。她觉得有趣,一种是字意的有趣,一种是无趣到令她觉得有趣。
显然,霍溪是后者。
随着大军行至城门之下,容朱见到了那张在娑婆苦海里,她百般眷念的脸。
安定王霍瀛领于万军之首,玄甲白马,威风凛凛,千山不足他气势之巍峨,边关再硬风雪也摧不折他凌云傲骨,他于城门前通报,抬眸状似看着太子,眼中却只有那一抹日思夜想,曼妙身影。
“霍瀛携三万精锐与敌主首级——回朝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