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苏夜白忽然想起了自己对抗墨祟之鬼的手段。
“死寂之气……墨祟……”
他喃喃自语,目光骤然一亮,猛地看向自己的中指。
是了!
既然阴湿死寂能滋生墨祟,那至阳至清的生气,为何就不能孕育出新的灵光呢?
先前用来对抗那污秽之鬼的手段,或许正是此刻唯一的破局之法!
苏夜白凝视着对方几近透明的指尖,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姑娘,寻常笔墨都是死物,其性阴滞,恐怕难以与这时光的洪流相抗衡。在下之血,虽有几分活人的阳气然而它的性质又过于猛烈,如夏日焦阳,若直接施为,恐怕会灼伤姑娘的魂体。”
他话音一顿,将指尖悬于砚台之上,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诚意:
“但是,如果以血为引导,与墨一同使用,用我的‘生气’作为舟船,来渡送姑娘的‘灵性’渡过这条死寂的河,或许有一线生机。然而此举我未曾试过,险峻异常,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之局。”
“此约,”他最终这样问道,声音虽轻,分量却重如千钧,“姑娘可愿与我共赴?”
那女子闻听此言,眼中那点将熄的光焰骤然一跳。
她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消散的身躯,又抬头望向苏夜白悬于砚上的手,眸中闪过万千情绪——有对虚无的恐惧,有对过往的留恋,而这一切,最终都尽数化为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公子……”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清晰,仿佛用尽了百年来积攒的所有力气,“这最后一缕残魂,与其被时光无声磨灭,不如为我的诗篇,焚尽此身,来争一个存在过的明证!”
言罢,她的魂体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义无反顾地化作一道清皎流光,如百川归海,似星瀑垂天,尽数灌注于苏夜白的笔尖之上!
苏夜白只觉笔尖骤然一沉,一股浩瀚而凄美的意念混合着无数诗篇的碎片,瞬间涌入他的心神。
他不再犹豫,指尖用力,殷红的血珠坠入砚中,与那浓墨及璀璨的魂光激烈交融后,竟焕发出一种奇异而蓬勃的生机。
他饱蘸此墨,挥笔于素纸之上。画的,是那首她已无法忆起的绝命诗的意境——孤灯对冷月,素衣映幽窗,形影相吊,凄清入骨。
随即,他在画旁提笔,那失传的诗句如同自有生命般,自他笔尖流淌而出:
“残烛凝泪照夜永,
素笺无字锁深愁。
幽魂一缕寄寒月,
犹向秋风忆旧游。”
当这最后一笔落下,那“游”字的墨迹犹自淋漓未干,整幅画卷却猛然爆发出温润而磅礴的光华!
文心与魂力相互交织,血气与墨韵彼此纠缠,竟然在这画卷之上,开辟了一个独立于时光之外、仅存于诗意之中的精神世界。
画卷的光芒渐渐隐去,而阁楼之中,那女子的魂体,却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她的声音,仿佛从画中传来,带着几分安定,亦带着几分虚弱。
“多谢公子……”画中传来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小女子姓墨,名怀素。从今以后,便要叨扰公子了。”
苏夜白看着画卷,画中女子素雅清丽,人如其名。
他心中既感念其遭遇,又敬佩其才情,便不愿再以“姑娘”这等生分的称呼相称。
他思忖片刻,对着画卷用温和的言语回答道:“怀素姑娘言重了。既然姑娘是以笔墨为魂,在下便斗胆称一声‘墨娘’,不知是否可以?”
画中传来一声轻笑,似是默许。
紧接着,那声音继续传来:“这幅画虽然能够存续我的魂魄,却如同是没有根的浮萍。我如果长久地寄身于此处,而没有‘人气’的滋养,魂魄恐怕将会日渐沉寂,最终化为画中的一处景观,再也没有了思想。”
苏夜白到了此刻,才完全地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他郑重地将那画卷轻轻卷起。
他知道,自己手中所捧的,已不仅仅是一幅画,更是一个无依的魂魄与一段不该被遗忘的才情。
他对着那幅画,如同是对着画中的人,用一种温和而珍重的语气开了口:
“墨娘,孤舟已成,总需一避风之港。”
“苏某的家中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足够的,这便随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