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璟觉得自己快死了。
慈恩寺延寿堂内,寒风吹撼纸窗,吱呀作响。
朔风裹挟雪霰,呜咽着倒灌。
他快冷死了。
周身骨节酸胀难耐,似有万千蚁虿啃噬。
齿龈处血腥汩汩,咸涩之味浸透喉舌。
他快病死了。
一双眸子,空茫茫失了神采,只怔怔望着窗外惨白的天光。
就是不知道,他是先冻死,还是先病死。
“快走!莫沾惹了这等晦气!”门外传来晋国宫人毫不遮掩的厌弃之声,仿佛驱赶污秽。
“梁狗余孽……横竖熬不过今夜……”另一声唾骂,裹在呼号的风雪里,依稀难辨。
哐当一声闷响,朽败木门重重闭合,切断了最后一线天光。
霎时间,黑暗与死寂如冰洋寒潮,将萧承璟彻底吞没。
也罢……就这么死了……倒也干净……
彼时晋宫崇文馆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银霜炭笼着金丝罩,暖烟氤氲,暗香浮涌。
皇子贵女列坐书案,或垂首览卷,或曼声吟哦,端的是富贵风流气象。
其中,五岁的舒窈正凝神握管临帖,笔锋稳健。
忽闻一阵喧嚷,笔尖一滞。
“呵!”三皇子陡地将手中狼毫掷于案上,溅起几点墨痕,语带讥诮,“今日倒清净了,怎不见那梁国质子生的野种?莫不是瘟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身侧伴读即刻堆满谄笑,躬身附和:“殿下慧眼如炬!小的听闻,说是抬去了慈恩寺延寿堂。一身烂疮脓血,秽气冲天,真真是个瘟神!”
浑身烂疮?臭不可闻?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劈入舒窈脑海。
该不会是腌菜吃多了得了坏血病吧……
窗棂外,北风怒号,卷着雪霰噼啪敲在琉璃上。
眸光无意间扫过案头。
一枚青翠的柑橘压着宣纸边角,果皮上凝结着细微的水珠,润泽微芒。
舒窈垂下眼帘,长睫在莹白面颊投下两弯小扇般的阴翳。
翌日。雪势稍歇,寒意却更甚。
舒窈捏着两枚用自己跑路钱换来的柑橘,去了慈恩寺。
路上,随行的嬷嬷两眼如锥,刺向舒窈的袖底,喉中滚出一声半咳半嘲的痰音:“小娘子今日这般莲步惊风,老奴瞧着,不像是赶慈恩寺的香火,倒像是青鸾递信,急着赶赴仙家之约呢。”
舒窈镇定自若地从袖间捻出一张银票,悄然递过:“嬷嬷说笑了。”
那婆子脸上皮肉立时舒展如春溪融雪,佯咳半声,将那纸笺牢牢拢入袖中:“小娘子折煞老奴了!”
刚至延寿堂石阶下,嬷嬷便伸长脖颈四望,声气挤得又尖又扁:“小娘子!可得紧着些!莫误了回宫的时辰!”
舒窈低低应了声知道,侧身从那虚掩的破门间挤了进去。
堂内寒气刺骨,竟比外面更冷。
一股混杂着铁锈与糜烂的腥腐寒气,直钻进骨缝里。
袖中那两枚柑橘,此刻却如烧红的炭团儿,烫得她皮肉发疼。
借着门隙漏入的残光,舒窈凝眸看清了墙角草席上那团模糊。
萧承璟蜷缩如蚕,声息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