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距离,这热乎气儿,记忆骤然苏醒,带着不合时宜的,毁灭性的清晰……
那年冬天,横店的地下室像浸在冰水里。墙壁永远潮乎乎的往下掉渣,空气里是散不尽的霉味和隔壁廉价洗衣粉的香气。
宿望发高烧,额头烫得吓人,缩在吱呀作响的破铁架床上,裹着两床又薄又硬的棉被还在不停地哆嗦。窗外的妖风鬼哭狼嚎,袁百川沉默地守着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拧冷毛巾给他敷额头。
宿望烧糊涂了,嘴里全是破碎的呓语,喊着冷,喊着妈。身体无意识地却极其用力地往袁百川这边拱,胳膊跟铁钳子似的死死箍住他的腰,滚烫的脸埋在他冰凉的颈窝里,混乱地蹭着,呼吸滚烫又急促。
混乱中,宿望烧得干裂起皮的嘴唇,带着惊人的高热,毫无章法的在他的喉结上狠狠一蹭。
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沿着脊椎猛地窜遍全身。
袁百川僵住了,时间被拉长,无限拉长,只剩下颈间那块皮肤上残留的滚烫而湿漉的触感,还有他沉重混乱的呼吸声。
袁百川忘了推开他。
也许是不敢动,也许是……根本不想动。那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袁百川身体里,被那混乱而滚烫的触碰,不可逆转地点燃了。
“当狗的感觉……嗯?”宿望带着酒气的、戏谑的追问,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把袁百川从那个潮湿滚烫的回忆里狠狠拽了出来。
袁百川瞄到缩在角落里对准着宿望的手机,强硬的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脏话按了下去,伸手锤了一下基本半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的宿望,勉强挤出了个笑脸:“宿望,你好像记错了,按我们之前约定的,你才是狗。”
哪怕宿望醉得看袁百川都有重影了,但多年的默契还是让他一瞬间就懂了袁百川的意思,脸上跟着挂出了假笑,伸手叫了助理,朝角落指了指,助理领会,转身朝慌乱收手机的人走去,宿望自己则挂在袁百川身上往电梯晃悠。
见了风宿望本来还清晰的口齿开始舌头打拌,说话越来越有韧劲。
说不明白还爱说。
袁百川扶住挂在自己身上的宿望勉强开了门,客厅里和出门前的一地狼藉截然不同,明显是保洁阿姨来过了。
他喘着粗气,把死沉死沉的宿望往床边拖。这货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挂他身上,袁百川三下五除二把人扒的就剩条裤衩,然后胳膊一使力,直接把人扔在床上。
“操……”宿望被摔得哼唧一声,迷迷瞪瞪地把自己往被子里缩,就露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外面,看着有点可怜巴巴。
袁百川拍拍手,转身就想走,这地儿现在干净得他待着都不自在。可脚刚迈出去一步,眼尾扫到床上那团拱起来的被子,心里头那点硬邦邦的东西,就跟被指甲掐了一下似的,不疼,但贼他妈硌应。
“妈的……”他低低骂了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脚跟转了个方向,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再出来时,手里攥着条温热的湿毛巾。
床上那位呼吸平稳了,像是睡着了。袁百川放轻了手脚,凑过去,胡乱给他擦了把脸,又把他那两条不安分的胳膊腿儿拽出来抹了抹。
收拾完这醉鬼,他转身进了厨房。开火,从冰箱里翻出块牛肉,切了,又摸出瓶辣酱。锅里很快咕嘟起来,那股子又辣又鲜的肉汤味儿,霸道地钻满了屋子。
自从宿望某次喝过了这个汤,每次喝多了酒都闹着要袁百川做给他喝,那会儿他俩穷得叮当响,牛肉贵得要死,他也只有一个小电锅,但宿望也能抱着锅辣得鼻涕眼泪一起流还嚷嚷好喝。
汤在锅里翻滚着,香气越来越浓。袁百川没在厨房守着,他开了罐冰啤酒,走到客厅那巨大的落地窗前。这位置确实好,窗外是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这大平层,当年他俩挤在出租屋吃泡面吹牛逼的时候,是挂在嘴边最遥不可及的梦。
袁百川猛地灌了几口啤酒,那冰凉劲儿一路冲进胃里,也压不住心底翻上来的酸涩。他猛地把视线从窗外那虚假的繁华里拔出来,有点烦躁地扫过客厅目光落在茶几上。保洁阿姨收拾得太干净了,连他那台老掉牙的摩托罗拉传呼机都给挪了个位置,规规矩矩地摆在果盘旁边,旁边还煞有介事地放了个小绒布垫子。
袁百川眉头瞬间拧紧。
宿望这人,没几样讲究,就这破传呼机是个例外。早八百年前就淘汰的玩意儿,屏幕都刮花了,电池也鼓包了,屁用没有。
这可这是他第一次接到男主戏份时,咬牙买的第一个奖励,尽管是当时大家都看不起的竖屏短剧,尽管工资仅有不到五千块,宿望还是龇着大白牙乐呵着说这是他成为影帝的重要一步。袁百川也不知道宿望在哪淘来这古董,他习惯了把它随手扔在茶几靠沙发的那个角上,谁动他跟谁急。
他两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那传呼机,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重重地把它扔回它原来该待的那个角落——紧挨着沙发扶手,一个不起眼、甚至有点碍事的位置。然后摸出手机,给保洁公司发了条信息:
“以后茶几不用动,我自己收拾。”
发完,他听着厨房里汤锅“咕嘟咕嘟”的声音,心里那点烦闷没下去,反而更沉了。他走过去,关了火。
那锅红艳艳、香气扑鼻的辣牛肉汤在灶上安静地冒着热气。袁百川看都没再看一眼卧室,抄起自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但在过分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床上,那团缩在被子里的人,几乎是门响的同时,猛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