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的一句话,像投入混乱思绪中的一颗小石子,暂时分散了鹤书心中纠结之事。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揉着肚子起身的胖僧人,脑中纷乱的念头渐渐停息下来,回不去天庭已成定局,干着急也无济于事……
但转念一想,这困局似乎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他不必不告而别,让青山兄误会他薄情寡义。
想到李青山,鹤书心底那份焦灼竟被一丝隐秘的庆幸和牵挂所取代。
人间不是有句话叫“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也罢,暂且如此吧。
“老衲可不是什么山神,就是掌管方圆百里的水土……”
“诶,小施主你可别扯开话题!”
“我吃还不行吗?”
鹤书无奈地点了点头,心想难怪这僧人吃素斋也能长得这样圆乎。
澄观得了应允,乐呵呵地跑出去吩咐门外扫地的童子,他似乎很爱聊天,一回到屋内便又滔滔不绝地说起话来。
这次鹤书倒是有心情听了,还时不时点点头附和两句。
等到童子将二人的饭菜端来,澄观才住了嘴,他喝了口茶,走到床边要扶鹤书下床。
“主持,我只是头疼,不是骨折,自己能走的。”
“嘿,老衲可是好心,小施主怎么还不乐意?”
澄观不由分说地攥住鹤书胳膊,半扶半拉地将人带到屋子中央的方桌边坐了下来。
他和玄通子不愧是好友,性格真是登对,都是不着调的老顽童。
鹤书在心里默默想着,也坐了下来,桌上莹润油亮的春笋散发着清爽香气,瞧着令人食指大动,可惜他食不知味,抬头看见对面之人风卷残云的吃相,不禁问道:
“主持,好好的土地公不做,怎么来寺庙当了和尚?难道你们这片的神仙都这样奇怪,非得生活在人堆里吗?”
“小施主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奇怪,不过是老衲与玄道子二人志同道合罢了。”
澄观夹起一箸竹笋细细嚼了,意犹未尽地咽下后才回复到,
“现在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想着要成仙,山中凡是有点灵智能交流的,一个两个全都跑去闭关修炼了,留我们两个老头子独守空山,这才来到有人气的地方生活的。”
“热热闹闹的多好啊,小施主你也知道天庭是如何冷清,现在这鹿竹山也不遑多让了!”
“也不知道成仙有什么好的,我倒宁愿……”
鹤书下意识接过话茬,却又倏然停下。
“可不是嘛,成仙有什么好的。”
澄观放下筷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草木成精盼登天,凡人修行求长生……可若舍了雨后新泥香,灯下故人笑,这仙骨要来又有何用?”
鹤书半晌没再回话,澄观的感慨慢慢飘散在暮色里。
他望着窗外山下柴桑城的方向,那句未尽的“宁愿……”在舌尖滚了滚,终究咽了回去。
他宁愿的究竟是什么呢?
宁愿像此刻这般,留在这烟火人间,却要离死亡更近一些。
天色愈发昏暗,鹤书心底对李青山的担忧再也按捺不住,食毕后急着去参加暮诵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他就立刻翻身下床,如一道轻烟,朝着柴桑城的方向疾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