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式呼吸伴着心电图的曲线起伏不定,时而如狂暴的巨浪侵蚀着生命的海岸,时而又如平静的死水,伪装生命的终结。
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枯藤般的双手交叉放在浅蓝色的被褥上,双眼紧闭,象征衰老的皱纹肆意地在他的脸上蔓延,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埋葬了年轻时的桀骜不驯。
落地窗外,马德里的公路已积上一层厚重的白雪。那辆车门有划痕的新奥迪RS6Avant仍然没有出现——
克里斯蒂亚诺记得很清楚,当时他们正年轻,卡卡紧握着方向盘,面色凝重地宣布“我订婚了”,一直正视前方,没有给予他一丝眼神。他坐在副驾驶,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浪潮一样拍击着太阳穴,嘴唇咬得发青。
一到训练场,他逃命似的推开车门,含着即将漫出眼眶的泪水,头也不回地冲上跑道,丝毫不在意车门与路边的石阶发生了严重剐蹭,甚至可笑地以为在卡卡的生活中留下了实质性的痕迹。
克里斯后来狠狠发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卡卡面前情绪失控。
九年后,卡卡离了婚。虔诚的基督教徒不会借酒消愁,四百米外的挚友自然成了一起兜风的最佳选择。看到来电显示后,克里斯特意等了两秒才接电话,还是不假思索地奔向卡卡家的草坪,见卡卡伏在那辆新奥迪的车窗上,肩膀一耸一耸,好像失去了半个魂灵。
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会冲上去拥抱他,而不是像体面的大人一样不急不慢地走过去、不温不火地关心他。克里斯蒂亚诺后悔了好多年。
“你这车门不打算补补吗?”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克里斯先开口打破车内近四十分钟的沉默,他的脸侧向窗外,路灯交错着,光影一帧一帧在他脸上掠过,他却通过车窗反光观察着卡卡的神色。
“……算是个纪念吧。”卡卡依然专注飙车,就像九年前那样,没有留给他半点目光。
纪念?纪念一段破裂的婚姻还是自己当初那鲁莽的推门动作?克里斯至今仍不明白。不过这两件事的共同点他很清楚,它们都有梦幻般的开始,而最后都无疾而终。
如今只有街上圣诞树上的灯光在浓厚的夜幕中影影绰绰。
克里斯蒂亚诺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目光无力地落在床脚,junior趴在被单上小憩,与父亲极为相似的眉毛拧做一团。
克里斯想起,他比junior现在还年轻些的时候,还在踢卡塔尔世界杯。
全世界的镜头都对准了那个狭窄灰暗的球员通道,对准了他离开阿图玛玛的背影。
116、18、14,葡萄牙承载着无数红绿色的希望步履蹒跚地走到这里,克里斯蒂亚诺燃烧着对胜利的渴望、承担着队长袖标的沉重,挑战身体与耐力的极限,只为争夺那将大力神杯揽入囊中的渺茫的可能性。
摩洛哥的一脚射门洞穿了葡萄牙的后防线,也如利剑般射穿了他的心。近在眼前的大力神杯化为齑粉,魂牵梦萦三十余年,里斯本初出茅庐时立下的宏图伟愿、欧冠赛场上进球的欲念之火、皇马时期无人能敌的射手榜第一,在大力神杯痛失之际,任何别的荣誉都被碾碎在足坛历史滚滚前进的车轮之下。
他心中逐梦的高楼骤然倒塌,化作一地尘烟,拥有足球最高荣誉的机会被剥夺,无异于挖去了他的一部分生命。
抬起空洞的眼神望向看台,葡萄牙球迷有的背靠座椅无声地流泪,有人掩面而泣,脸上画的国旗颜色斑驳,有人红着眼眶,仇恨地注视摩洛哥那片欢腾的海洋。
球迷的悲伤快要将他淹没,他咬紧了牙关,才克制住自己,没像十八九岁时那样在老特拉福德的草地上痛哭失声。
克里斯转身向球员通道走去,他尽量挺直脊梁,让自己在全世界的媒体镜头前显得体面,但眼泪已经在脸上纵横。
像十岁时独自离开丰沙尔,他如今一个人回到更衣室。突如其来的不公感像魔爪一样攫住了他的咽喉——卡卡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为什么我们不能并肩作战?
他不知道,解说室里的卡卡,在镜头切到他满脸的泪时脸色骤变,紧抿的嘴角就像凝固的霜雪,神色比他宣布自己订婚那次更加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