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余照火又不舍这种时候追问,就只能在自己心里瞎猜——他总觉得,宁师道是在为齐家人的死而罪责自己。
可是整件事他都一无所知,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驿站的后厨有留给旅客用的灶火,药炉是余照火在先前那个镇子上买的、一并有些常见的药材。他们到时是傍晚,待侍弄好马匹、整理了车上杂物之后已经天色见黑,余照火想着明天也要起早赶路,遂决定再趁街上闭店之前去添置些衣裳细软。
这一来一回,等他再回楼上时,已是夜幕四合,连堂中吃饭的旅人都不剩几桌了。
屋里没开灯,门缝中只有一片宁静的漆黑。余照火心头一跳,想宁师道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歇下才是。
他进了门将手上东西摸黑放到桌上,心中慌乱更甚:宁师道不在房中。
这里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他听得一清二楚。桌上的烛灯只剩很短的一截,被他点亮了:“宁师道?”
烛光盈室,一眼收尽。宁师道真的不在这里。
是有人追来?余照火忙去看了眼老齐,见人还活着,也没有新伤,惊觉宁师道应该是自己走出去的……难道是周礼来找他了?余照火一口气梗在胸腔,完全不做细想拔腿就往外冲——
却在将将出门时,和推门的宁师道打了个照面。
是他开门时的神态实在太过急切,以至宁师道看见他时,双眉微抬、有一瞬怔愣:“……照火?”
余照火几乎是眼前空白过一息,在终于肯定眼前人的确是宁师道之后,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你吓死我了。”
“我去外面看看。”宁师道像是忽然从他神态语句里读懂了什么,开口时眼神飘忽,似乎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跟踪埋伏的痕迹,这里今晚应该安全。”
“嗯。”余照火好不容易才平复了自己,没注意到宁师道的变化,只含糊应了一声,话锋一转:“你下次……提前和我说,或者……等我回来。”
他已极力克制,但情意终归最难掩藏。宁师道已经通透:自己方才觉察的,绝不只是寻常朋友间的情感。
“吃点东西,喝了药早些休息吧。”余照火从托盘上拿下饭菜,“一会儿我看看你的伤,该换药了。”
出离警戒防备,疲累和虚弱又缠上了宁师道,让他看起来几如风烛。
他太需要休息了,身体和精神都需要静养——但他们没有时间。
余照火吃饭心不在焉,在想办法。
“照火。”宁师道忽然叫他:“你行穴用的银针,带在身上吗?”
“嗯?”余照火从怀里摸出针包来:“一直带着。”
“我想到一式。”宁师道说,从他展开的针包中随便抽出一根,腕间一抖,长针没入余照火身后木桩近半:“在花谷时,你拂雪一式与此类似。你身上内功不弱,长久练习,十步之外即可无声无息,榴火弹不便使用时,也不至与人短兵相接。”
那一式的确如他所说悄无声息,长针没入木柱,甚至全无颤动嗡鸣。余照火呆呆地看着,看这随身十数年的老伙计陡然变成杀人无形的顶尖暗器,许久没说出话。
言语全失。他茫茫然看着屋中灯影摇晃,微弱晶亮的光芒,就在那根长针上跳动着——
原来宁师道还记得这个。
哪怕眼前已经诸事霹雳,他竟然还记得他们曾商量过这件事……他还在想办法。
长针上的烛光兀地跳进胸膛,如雷轰轰。
——时至十二年后,三根长针以此一式没入肖苍头颅时、雪域的光如今夜般闪动在长针上的那一刻,雷鸣方息。
烈火轰雷,燃尽春风。
那一瞬间,一切才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