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六点,又是夏季将尽的时间,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易枫桥缓慢地拖着步子走在回到南巷的路上,看暮色四合,尽头余晖。
身旁忽地传来一阵嬉笑打闹声。他偏头去看,发现是一群看上去年纪约莫在初中的孩子们,正同他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天我们老师又布置了好多好多作业啊!一晚上能写完才怪!”一小男孩正作一脸苦瓜状,向周围的朋友们诉着苦。
不过大概是因为不同班的缘故,其他人不仅没能与之共情,反倒还嘲笑起他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老师今天放了一节课的电影呢!而且还没留作业嘻嘻!”
易枫桥特地放缓脚步,看天边晚霞下那几个蹦蹦跳跳,高矮不一的影子渐行渐远,遂由衷感慨道不管是哪个年代,孩子们的苦恼、快乐来源竟差不了多少。哪怕是在末世,学业问题依旧也是难以避免的。
看来裴念忱暗中做了不少努力。
既然本质不变,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因材施教并不太难。
而且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过去,裴念忱既然如此支持教育事业,也应当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吧。
易枫桥如是想着,心情颇为愉悦地推开房门,却只看见一团黑影蜷在沙发角落,时而轻轻颤着——准确来说那不算是一团黑影,而是裹在修身白色衬衫下发颤的一团人影。
他瞬间慌了神,立马把手中的东西甩到一边,连鞋都来不及换,三下五除二地冲到沙发边上,伸出手环住那团人影,将那具单薄身体翻了过来。
只见那件本就轻薄的白色衬衫几乎被那人浸出的汗完全渗透,再往下看——衬衫的腰腹处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随之而来的便是弥漫在空气中刺鼻的铁锈味。如此明显,他居然没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
来不及仔细思考,在那人察觉到易枫桥的到来之后,好不容易咬咬牙从不清醒的状态中挣扎出来,硬是顶着巨大的头晕目眩和恶心,抬起无力的手指了指放在桌面上距离沙发不远处的水杯,还没多说两句话,便直接晕了过去。
易枫桥自穿越之后还未有过这么慌乱的时刻,甚至就连他跌落山崖时也没过这么极度的恐慌,因为他下意识认为裴念忱是无所不能的,他从没见过他犯难的样子。
但是——
“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
他正准备借着力道,扶着裴念忱的肩使劲摇晃,用以让他保持清醒。
但下手的前一刻他便后悔了。
他看见那人极度隐忍到嘴唇微张却只是轻喘着气没能发出一句呻吟的模样,见他额头被渗出的冷汗浸湿,刘海垂在额前像是枯槁的枝叶,见他本就苍白,在病容之下更显憔悴的那张方能摄人心魄,也能惹人心疼的精致样貌。
这时他才会意识到,在保家卫国守护一方和平的,被精心包裹的强大精英外壳下,藏着一具和他一样不过年轻的血肉之躯。
贸然行动只会牵扯到他的伤口,导致感染随后愈演愈烈。
最后他只好一边轻声呼唤裴念忱的名字,另一边不轻不重的捏着他的手心让他保持清醒别睡过去,并且呼唤出手机的智能助手让它帮忙呼叫急救电话。
电话对面冰冷的机器人声准确播报出救护车的大致抵达时间,因为南巷距离基地中心实在是太过偏远,过来需要三十分钟左右。
易枫桥不太清楚裴念忱的身体状况,也无法确定他往常受伤都是怎样熬过来的,只好对着沙发上那人暗道一句“对不起”,随后飞速开启翻箱倒柜模式,在他的抽屉中试图找到一些居家常备的药物。
直到最后,他也只在餐桌旁边柜子里的铁盒中找到一板止痛药,翻过来一看保质期——居然已经过期三个月了!
真如佩兰所言,这人对自己的身体实在太不上心了。连自己家里都没备药,尽管如此,居然还记着给受伤的他带全新衣物和药!
尽管他自己也算是半个奉献型人格,但他从未见过能做到裴念忱这样连自己都不管不顾,把心思全都放在别人身上而无半点余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傻子。
再多的责怪在此刻也说不出口,但眼下的问题是亟待解决的。
易枫桥脑海中快速回忆了一番楼下店铺的分布,好在出于他常年做科研的良好记性,他很快便想起了,就在南巷巷口,有一家看上去像是专为裴念忱这种不省心人士准备的药店。
于是他再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具蜷缩病体,准备下楼跑去药店看看有没有临时止痛的药剂,可以缓解一下他的伤痛,结果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在沙发的位置,传来一两声微弱到极点的哼鸣声。
易枫桥闻声,立马收回脚,拉上门,半步跨到沙发前,将脸贴近裴念忱的嘴边,温声道,“怎么了?”
沙发上那人看上去依旧难受,但稍微缓过来了点,甚至还单手撑着坐垫,稍稍起了点身,带着隐忍和痛苦余意未消的迷茫的眼神直勾勾地对上了易枫桥的视线。
另一只手,扯住了易枫桥的衣角。
“别……别走……”
易枫桥瞬间慌乱成一片,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救护车到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倘若不现在给裴念忱用点药,他真的怕这人撑不了多久。
他只好压制住语气中的慌不择路,硬着头皮拒绝对方的要求,“我下楼去买点药给你,马上就回来!”
语毕的下一刻,易枫桥瞬间感到衣角处再度传来拉扯感。他低头,发现果然是裴念忱又在抓他的衣角,下手力度甚至比刚才更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