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时间飞快,不辨日月,仿佛眨眼之间,雕像已近成型,只差一双素手。男子却因此逐渐焦躁,始终寻不到最适合的双手用以解剖,便开始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李忘生数次瞧见他边一手执刀在自己手背、手心比画,边喃喃自语,显然觉得自己这双手才是世间至美,最适合解剖,又顾忌双手废掉后无法完成文秋的雕像,辗转许久不得解脱。直到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忽然带回来一个前来做客的绛衣姑娘,下药将之迷晕后望着那双手,痴笑着说:“无骨惊弦,才配我的文秋。”而后小心翼翼执刀刺下——
“住手!”
李忘生不知第多少次意欲阻拦,却仍同从前一般改变不了分毫。那人手中的刻刀在烛火的映照下泛起了妖异的红光,将那姑娘的双手筋肉缓缓剥离,细细观察,而后心满意足将之复刻在玉雕之上。
至此,玉雕终于成型,男子痴痴端详片刻,突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了原地。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过雕像的面容,可又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猛地缩回了手,脸上满是惊恐与茫然:
“不对!这双眼睛太冷……文秋看我时不是这样……”
在满地的血污之中,他像是发了疯,一把推开玉像崩溃离去。徒留玉像被单独留在此间,分毫不能挪动,只能痴痴望着洞开屋门,等待着那人回归。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男子始终不曾出现。天长日久之下,满腔恋慕化作怨怼,漫长的等待变成绝望,李忘生不知自己被困在此地多久,等到木屋腐朽,野草疯长,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几乎将他湮没。
“你看——”幽幽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一双玉臂不知何时缠上他肩头,“所谓的海誓山盟,终究敌不过他的偏执成狂。他为我倾尽所有雕成此像,却又如此轻易将我抛弃,你说,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是否该死?”
“该死。”李忘生双眸沉沉,低声回应。
“不错。”贴在他耳畔的女声中添了几分愉悦的笑意,“世间男儿皆薄幸,他该死!而你,”温润如玉的手指缓缓抚上他修长的颈项,“也该——”
“死”字尚未出口,那只手忽然被温暖手掌一把扣住:
“你也该死!”少年清脆的声音中满是冷静,“残害刘家一家五口,你的手上同样都是累累血债!”
说话间他掌中金光大作,腕间铜钱化作三才阵法将那女子拒之门外,许久无法掌控自身的少年道士此刻已彻底恢复自如,一手结印,一手控阵,默然转身看向身后的女子,视野之内,眼前人的面容赫然与那雕像一般无二,面容手足无一不完美,足以令寻常人为之心荡神迷,却半点蛊惑不了李忘生。
在他看来,无论是那疯魔的男子,还是眼前杀人不眨眼的“文秋”,都是一丘之貉,当诛!
没想到他竟丝毫不受蛊惑,文秋颇有些惊讶,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道:“我以为你当理解我才是,毕竟你我也算同路人。”
“我与你如何同路?休要蛊惑人心!”李忘生冷冷开口,伸手将三枚铜钱化作气剑握在掌中,指向眼前之人,“妖物,立刻从刘小姐体内离开!”
“是吗?”文秋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下一刻她身形倏然化作烟雾消散,声音自四面八方传出,“可你分明也尝过被至亲背弃的滋味,经历过漫长等待的痛苦——那种感觉,没人比你更懂了!~”
随着她的话语越□□缈,周遭光影随之扭曲,下一刻,李忘生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一间古朴的道观当中,耳边响起低沉的叹息:
“事已至此,总要有人承担,可不能为了一个人,让纯阳众弟子受苦。”
这声音着实熟悉,李忘生倏然抬眼,竟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庞,不由惊道:
“师父?”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香炉翻倒的声响,他下意识转头,就见一袭道袍的师兄踏雪远去,尚在震惊,师父已先他一步展袖追上,拦在对方身前:
“云流——唔!”
话音骤然转为一声闷哼,身形摇摇欲坠。李忘生吓了一跳,匆忙扶住师父,抬眼望去,就见师兄双眸赤红、满面震惊地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倏然远去。
刹那间天际血染,恨意随风雪卷入胸膛,滞闷难言,山道邈远,故人一去再未归还,倏忽已过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