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即便是海边,夏日炎炎时也热得过分。
李忘生是住惯了雪山之巅的,华山的天寒地冻对他早算不得什么,内功悄无声息在经脉中运转,浑身都是暖洋洋的,更不会有炎热的时候。
但舟山就不一样了。
李忘生有几十年没试过这么热的滋味,即便他自身足够稳定,也不能改变周围一切都热到发烫的事实。
自他来到舟山,一连多日全是大晴天,天上的云都没几朵,也遮不住日头,晒得草木都蔫蔫的。李忘生起初还出去转转,后来连房门都不出了,只是翻一翻谢云流屋中书卷,顺带练练谢云流教他的笛子。
谢云流给李忘生新做了一支玉笛,挑得是上好的玉,谢云流亲手一点点打磨,还在末端刻了字,穿上碧色的穗,色泽温润,入手温凉,李忘生喜欢把它一直在手里握着,冰凉凉的,舒服。
谢云流的书架向来放得很乱,他看书杂,又时常是一时兴起,不好归类,谢云流自己更是没有这种习惯,他从来不按什么分门别类的规矩,只按喜好和翻阅频率放置,哪顺手搁哪儿。
李忘生看完一本便放好一本,乱七八糟的他实在看不过眼。
翻完半书架之后,他弯腰拾起角落里的一本,发现又是道教典籍,不由得愣了下神。
这一架子书涉及颇多,但涉及各大门派的基本每派都只有一本,房间的主人很注重精简,每一本都翻到卷边。唯独纯阳例外,纯阳传承道教,这书架上少说有□□本道教典籍,大多晦涩难懂,内容上都偏向心法、内功——
谢云流自创刀宗武学的时候,研究过各门各派的招式和克制之法,但若要克制招式,更注重的应当是招式本身,而不是内功心法。
……这些书是为他看的。
李忘生垂着眼,摩挲书页上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字迹,有多少个他不知道的夜里,谢云流曾这样一页一页翻过,一字一句写下太上忘情。
他翻遍典籍,去寻找或阻止、或破解的办法,然而到最后,他悲哀地发现,这是一个既定的终点,他越想破解,就越发现无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谢云流都笼罩在这场巨大的阴影中,前路晦暗不明,他无法左右,便想起了那不可捉摸的命运——他向来是失去的命。
从东瀛回来后,谢云流再没让自己消沉过,随着年岁渐增,他明白世事大多都是个人无法左右的,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比薄冰还易碎,有些失去不可避免。他年少时是个很富有的人,心里怀揣的情感多到放不下,师父、师弟、华山的每一个弟子,江湖泛泛之交,甚至路边野猫野花也能博得他的喜爱;后来历尽风波,他便很少再在谁身上留情,他帮过、救过的人很多,但他始终不会再和谁走得近,谢云流在内心竖起了一道高墙——他的信任匮乏到极致,没有多余的情感可供挥霍。
如今他的墙内只有一个人。
谢云流毫无保留地把他所有的信任和依赖、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李忘生一个人身上,哪怕最后会烟消云散,一无所有。谢云流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个谢云流,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李忘生合上书册,放回架上,想。
所幸他接住了。
李忘生有足够的能力和坚定,承载谢云流所交付的一切。
门忽然开了,一阵风刮了进来,李忘生头都没回,就被缠进一个怀抱。
谢云流在外面晒了一天,从里到外都是热的,他紧紧贴着李忘生,滚烫的身子挨着微凉的肌肤,思念的燥热一下就平静了不少。
李忘生微微后仰,与他脖颈相交,轻轻道:“你好热。”
谢云流汲取着他颈间清香,手臂逐渐收紧,企图推卸责任:“是天热。”
李忘生喉结滚动了一下,被谢云流咬住,含在牙尖轻磨。
咽喉乃人之要害,李忘生要害被擒,却一点不慌,反倒是笑了:“痒。”
他这些天在屋里窝着,整个人都养得懒洋洋的,说话都是一股子慵懒的味儿,尾音拖得像把小钩子,在谢云流心尖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你饿了没?”谢云流在旁边磨了半天,到底还是啃了一口,这才舍得松嘴。
李忘生把手覆在谢云流缚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声音里满是笑意:“忘生是没,看着倒像师兄饿了。”
谢云流“唔”了一声,“是有点。”
他说完,从李忘生身上把自己揭下来,伸了个懒腰:“晚饭想吃什么?”
李忘生想了想,“清蒸鱼。”
谢云流的手艺是从小练出来的,李忘生少年时没少吃他做的饭,胃口都被养刁了,后来谢云流走了,李忘生再吃鱼也没了从前的味道。所以每当谢云流问起怎么样,李忘生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