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中,她终于挣扎着完全探出了身体,离开了那狭窄的通道。
然而,迎接她的并非希望。眼前所见,唯有黑黢黢、连绵起伏的莽莽密林,在深沉的夜色里张牙舞爪,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浓墨泼洒,将她彻底吞没。
拖着这条被寒风刺醒、重新陷入无边剧痛的残腿,苏婷绝望地望向那吞噬一切光明的森林深处。
每一寸移动都像是在受刑。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撕裂,断断续续、夹杂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呜咽,一遍遍呼唤着:
“娘……娘?您……在哪啊……”
回应她的,只有远处山林深处,几声凄厉不祥的夜枭啼鸣。
……
过了一阵,苏婷拄着一根临时折来的、树皮粗糙的树枝,脚步踉跄又急促地拖着那条骨折后仅草草固定、无力晃荡的断腿赶来。
每一次移动都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碎裂的骨缝里搅动,痛得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冷汗如同小溪般顺着额角、鬓边涔涔滚落,在跳跃的火把光下闪着刺目的反光。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抠住木棍凸起尖锐的部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绷紧、呈现出毫无血色的惨白。
脸上满是泥泞、干涸的血痂和泪痕交织的污秽,右脸颊高高肿起,青紫交加如同染了墨,破裂的嘴角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
费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刺眼的火光,苏婷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深棕色的瞳仁上仿佛蒙了一层厚厚的、拭不去的灰烬,疲惫得几乎无法聚焦眼前晃动的一切,只有那眼窝深陷的阴影,无声诉说着她承受的苦难。
在那深处,一丝冰冷彻骨、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恨意,如同潜伏在深渊底部、仅凭最后一缕本能支撑着没有熄灭的暗火。
“蓉婉玲,快说你家苏婷跑去哪了!”
一名壮汉扯着无比虚弱的蓉婉玲暴喝道,身旁是先前差点被苏婷用石头砸死的少年,被几人搀扶站立着。
“苏平强…,婷儿已经逃了,逃走了,你们不可能找到她的……”蓉婉玲有气无力但又似笑非笑地回答道。
“你!”那苏平强面目狰狞,咬牙切齿
“烧!烧死你们这家子害虫!”满脸快意,苏平强吼着。
正当苏平强准备扔出火把时,一个沙哑、虚弱,如同破旧风箱里挤出的,带着某种奇异平静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喧嚣:
“我在这。”
众人猛然回首!
无数火把的光芒骤然聚焦在那个从暗影中一步步艰难挪出的身影上。
苏婷正站在阴影与光亮的交界处,身形瘦小而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刮走的纸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那跳跃的、吞噬一切的火焰彻底吞噬。
她浑身湿透的破旧黑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过于纤细、甚至能看到微微凸起骨骼轮廓的腰肢和肩膀,衣服上多处被灌木、石块刮破,露出里面遍布的、深浅不一的擦伤和凝固成暗红色的血污。
湿透的乌黑发丝黏贴在肿胀破皮的脸颊和惨白的额角,冰冷的水滴顺着她消瘦的下颌线滑落,在地面砸开小小的、迅速消失的深色印渍。蓉婉玲几乎是惊骇欲裂地呼出声:
“不,婷儿!你快走!”
她单手前伸仿佛想将苏婷推开,不过一切都是徒劳。
苏平强放下蓉婉玲,面露凶煞地走向苏婷。
“快走,婷儿!!!”痛哭出声的蓉婉玲,声嘶力竭,那声音撕裂得仿佛要呕出血来。
苏婷身体微微一晃,眼神依旧疲惫而空洞地直视着前方跃动的火舌,仿佛对母亲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对那带着死亡气息步步逼近的高大阴影、对周围一切喧嚣嘈杂都失去了感知的能力。
她只是那么站着,像一尊被绝望浸透、行将坍塌的残破雕塑,支撑她的仿佛只剩那根摇摇欲坠的木棍和刻进骨子里的最后一丝倔强。
“给我儿子赔罪吧!”
苏平强怒吼一声,几步上前,一记裹挟着尖锐破空声、闪烁着刺目红色斗气光焰的左勾拳!拳头带着沉甸甸的风压,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轰在了苏婷脸上!
力道之大,几乎将她瘦小的身体从地面上掀飞起来!
一股剧痛猛地在她颅骨内炸开,整个右耳瞬间被尖锐持久的嗡鸣充斥,右半边脸颊像是被铁块狠狠砸中又灼烧,骨头仿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前的世界疯狂地倾斜、旋转,视野边缘涌上大片粘稠的黑色,金星乱冒。差一点就将她右耳打聋。
苏婷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打得踉跄着向后猛退,然而断腿根本无法支撑平衡,只听见“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微弱脆响,她猛地扑倒在地,沾了满嘴的泥尘和碎石。
她甚至没有立刻痛呼出声,仿佛连叫喊的力气都被那一拳彻底打散了,只是身体本能地、极其微弱地蜷缩了一下,像一片被踩进烂泥里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