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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折仙（第1页）

柳须阳今年二十有四，独身，自父亲回庄休养后接了太原的生意，一年又一年，甚少归家。

倒不是因为忙，只因母亲着急他的终身大事，月月来信问候，拐着弯打听他的感情状态，最近谈了什么生意？见了什么人？男的女的？年方几何？可曾婚配？

好一个图穷匕见，柳须阳烦不胜烦，每每拆了信先看末尾，只要落脚点在成家上，直接扔火盆烧掉。

如此这般，后面就连除夕也不回了，免得守夜还要听长辈唠叨一宿。

但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软的不行来硬的，千里迢迢带着十个壮丁跑到太原，大清早把他从床上绑了，直接押送醉仙楼。

开门见山，言简意赅，今天给你相看一位姑娘，家世、品貌、才情，样样没得挑，你先见见，人家要是看得上你，咱家还算高攀。

柳须阳本来恼羞成怒，一听这话气笑了，“哪家的千金小姐，独孤还是长孙？说得好像我上赶着求她一样，不见不见，我粗人一个，配不上。”

老太太呵呵一笑，“那可由不得你，今天你要敢跑，最轻也是腿打折，看见这十个练家子没？都是扬刀大会的护卫，三庄主亲自挑的，我的儿，你试试？”

柳须阳回头，十个人高马大虬筋铁骨的汉子负手而立，站成了一道铜墙，他又气笑了，咬牙切齿问母亲：“您怎么不凑个十八罗汉啊？”

老太太摆摆手：“别跟我贫，时候不早了，你也拾掇拾掇，我专门请了七巧阁的师傅，给你梳梳头抹抹脸，等人家姑娘来了，你陪着喝茶聊天——放心，不吃饭，人家也是个大忙人，赶着去松阳书院授课呢，我跟她母亲幼时交情匪浅，但出嫁后天各一方，去岁才通书信，说她闺女也在太原，这不巧了？你给我记好，这姑娘出身千岛湖杨氏，单名一个姮，她小你两岁，见了面你该叫她世妹，礼数周全点，别给你娘丢脸。”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张字条，把人姑娘的名字指给他看。

柳须阳“嘁”了一声，懒洋洋躺在椅子上任由那师傅捏圆搓扁，末了换上一身绛紫绣云纹的圆领袍，撩开帘子大咧咧走出来，老太太眼睛都亮了，围着儿子赞不绝口：“仪表堂堂，有你爹当年的风范！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面过活，邋里邋遢不修边幅，难怪没姑娘……”

话没说完，只听见楼下堂倌拉长了语调：“天字一号雅间，贵客到访——”

于是除了柳须阳，所有人都忙活起来，七巧阁的师傅麻利收拾妆奁衣箱走了，十个大汉或藏进屏风，或跳出窗外，均匀分散在每个角落，把包间围得严严实实，而柳须阳不情不愿被母亲拽出去迎客，一个呵欠打到一半，忽然定眼瞧见了小二正引着上楼的那个人。

一个年轻纤弱的的姑娘，披风是淡淡的蓝，裙边则是鲜嫩的鹅黄，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她小心翼翼掖着衣摆拾级而上，时不时露出一截皓腕，那肤如凝脂的腕上并未套镯子，可柳须阳分明听见有什么东西叮叮咚咚响了半天。

知子莫若母，老太太一看自己儿子眼神，心知这下妥了，笑容满面迎上去，熟络得仿佛接自家闺女回家。

“我的儿，怎么衣裳这样单薄！你母亲看见又该心疼了。”

杨姮面上微红，提醒身后抱琴的小书童：“书音，快见过柳夫人。”待书童行礼，她也盈盈一拜：“有劳伯母关心，我不打紧，您可千万告诉我母亲，否则她又要写信唠叨我了。”

柳母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我就算不说，她也时时刻刻挂念着你，不过现在的孩子都怕唠叨，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被我一说就捂耳朵，瞧瞧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闹脾气呢。”

柳须阳大感尴尬，赶紧上前截住母亲的话头，恭恭谨谨地施礼，唤了一声“世妹”。

杨姮微笑还礼，端详片刻便道：“早就听母亲说起，世兄一表人才英武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柳须阳没想到对方开口就夸自己，他是生意人，浸淫商场数年，这种客套话早就如风过耳了，可今日听她一说，他竟有种窃喜的心情。

她笑意盈盈的样子不似作伪，多半是真心的吧？

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真话假话还分不出来么！

柳须阳就这么把自己说服了，亲亲热热把人迎进门，嘘寒问暖添茶倒水，和见面前的不屑一顾判若两人，老太太见儿子如此上道，一颗心放在了肚子里，笑眯眯道：“月娥啊，你好不容易得空来一趟，我就不在这打岔了，你们慢慢聊，待会让须阳送你回书院，我先走了。”

“欸，那怎么好意思呢，”杨姮刚解下披风交给书童，见伯母要走，立刻起身相送，“我已经雇了马车在外等候，兄长事务繁忙，不必送我了。”

她说话时期期艾艾看着柳须阳，似是暗示他赞成自己的意见，可柳须阳一对上那双如怨如诉的眼睛，心神荡漾，魂儿都勾没了一半，循着本心说道：“当然要送，妹妹若是推辞，岂非见外？那真教我伤心了。”

柳母也帮着说：“是啊，都是一家人，你就把他当成亲哥哥，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千万别客气，啊。”

话说到这份上，杨姮也不好再推，羞涩地应下了，柳须阳送母亲下楼，老太太本来还想交代两句，一回头影都没了，老太太摇摇头，但想到儿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又满意地点点头，春风满面回去了。

柳须阳推门而入，看见少女端坐榻上，鹅黄色裙衫缀着绿丝绦，鬓边饰青羽，头插碧玉簪，袅袅娜娜，坐在那儿对他回眸一笑，真像天上仙女下凡似的。柳须阳暗自纳罕，想自己又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怎么会对一个才见面的姑娘如此倾心，莫非这就是缘分注定？

“方才听母亲说，妹妹小字是月娥？”

“是，”少女双颊染粉，对他羞涩一笑：“我是八月十五生的，父母就起了这么个小名，平常也就家里人叫叫，世兄可莫要笑话我。”

“怎么会，”柳须阳笑道：“妹妹实至名归，我说为什么天上的嫦娥不到人间来，原来是看见妹妹在这里，她便不好意思下来了！”

杨姮闻言扑哧一笑，蹙眉道：“还说不笑话我呢，这不就是在取笑。”

“肺腑之言，怎么是取笑呢？”

她害羞的时候会躲闪，晶亮的眸子在睫毛下忽明忽暗，像星星捉迷藏，柳须阳有心多逗弄她一会，却听少女话锋一转，她指着茶碗惊疑道：“这是顾渚紫笋么？”

柳须阳本来不解，但转瞬便想到顾渚山在湖州，和千岛湖毗邻，她这一问，怕是思乡了，心思一转，殷勤应道：“正是，听闻妹妹在家时喜爱饮茶，愚兄正好托江南友人寄了一些新茶，不知是否合妹妹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