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剑挥去,虚长剑气如惊涛卷帆,却被一根冰凌绞乱去路,最终只割去对方一截长发,再寻便已失了先机。一匹模样极抢眼的骏马踏风而来,杨小白险险死里逃生,当是眼疾手快,翻身上马,紧随黑影撤出花田。
其余弟子试图追击,尽数被穆玄英抬臂拦下:“敌我势悬,仔细有诈。”
面具男子已站起身,他本就生得高挑颀长,此刻又站得极高,睥睨众人,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与那黑猫倨傲姿态倒有几分相像。
见对方似要转身离开,穆玄英上前一步道:“且慢!”
男子动作一顿:“螳臂当车,非智者所为。我以为少侠审时度势,当知晓这个道理。”
穆玄英却摇摇头,叹道:“今日确无法相留,只是阁下既不欲真面示人,总要报上名姓。”言罢,他目光灼灼,唇角却微微含笑,“否则来日,我等又如何招待贵客?毕竟阁下所为,绝非仁义之道。”
男子深望他一眼,启唇留下两个大字:“白商。”
高挑的黑影从树上一跃而下,很快便与细不可闻的银铃声一同消失在阴影中。
穆玄英笑容转淡,换了肃然神色:“这条路只怕不再宜行,明日前,须得再安排出条更稳妥的商道才行。”
有浩气弟子灵光一现,提议道:“逐鹿坪外有条水道,平素也有兄弟弃陆路而行,或可一试。”
穆玄英点点头:“那明日便试试,尽量将跑商的兄弟们聚集于一处,这样咱们尽有余力看护。对了,记得多备些飞鱼丸发放,这东西必不可少。”
几人简单商议过章程,话题又不免绕到这神秘之人身上:“杨小白倒是听说过,这几年颇得重用,能与此人厮混一处……这白商的身份恐不简单。可恶人谷多了这样的角色,如何从来不曾听说过?”
闻言,穆玄英拭剑的手一顿。他向来爱重贴身佩剑,思考时尤喜来回擦拭,此刻一搓指腹,冰凌融化后留下的水渍犹在,他却在心中陡然而生一种猜测。
未至凛冬,何处飞雪落南乡?
02
穆玄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星夜整备,第二日一大早便带着护镖的弟子们来到了逐鹿坪。按原定计划,众人各司其职,谨慎起见,先锋小队聚集了十余人,一众人从水路出发,在飞鱼丸的效用下竟比陆路更加快捷,小半日已过一个来回。
穆玄英在据点中蹲守半日,等到去而复返的弟子们,每个人面上尽是喜色:“可行!可行!”
有人道:“之前连雨不歇,水位倒是上涨了许多,也更湍急。但不打紧,咱们此去顺流而行,速度更快,倒真成名副其实的飞鱼了。”
穆玄英瞧了一眼天色,颔首道:“事不宜迟,大家这就出发吧,若是迅速,还赶得上再跑一遭。”
见水上行路反倒更便捷安全,而后几日众弟子纷纷弃陆择水,原本的商道渐渐荒凉,连带着埋伏其间的恶人弟子也少了许多。只是水道终究不如陆路便于看护,若遇水性不佳的弟子,更是一个不慎就容易不知去向。穆玄英反复斟酌,决定还是采用小队形式,尽力将弟子们集中一处,以押镖的形式护送。
没想到如此执行的第二日,便遇到了浩浩荡荡快上百人的商队。
逐鹿坪已经被乌泱泱塞满,不少人甚是从其他据点慕名而来,此刻皆亮着眼等候差遣。穆玄英扶额:“……这也太多了?”
他勉强将几十余人首尾相衔编作三小队,又自请殿后,与其他七八位镖师跟随下水。如此庞大的队伍,其中大多数又有自保回击之力,想来敌人纵然有贪欲吞食,也得好好斟酌从哪里下口才好。
思及此,穆玄英也暗暗松了口气。
及至河流交汇处,同是殿后的弟子忽道:“奇怪,这水位是不是比方才高了些?”
他是整个队伍中水性最好的弟子,常年浪里来回,对水的一切最是敏感,发言瞬间便引起穆玄英警觉:“当真?”
对方又观察片刻,无比笃定颔首:“确实如此。”
几人不由纷纷望天,若非暴雨潮涨,河道引流,那便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穆玄英想起了什么,迅速回望,瞳孔骤然缩起。他双臂奋力将身旁的弟子推出一段距离:“快,上岸,让他们快些上岸!”
话音未落,从方才路过另一条支流的方向蓦地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卷着白色浪花的巨龙咆哮而来,顷刻便将此间吞没。
汇流处本就极其危险复杂,暗流与顽石藏于其中,众人不及防备,一时间格外狼狈。穆玄英身处最后,已被最大的浪头重重击翻,仓促入水,无数漩涡裹挟着身躯不自觉越坠越深,如陷泥淖,几难挣脱。
他呛了几口水,仓皇间,抓住了一片衣角。
或者说,是衣角的主人先一步抓稳了不住向下陷落的他。
即便如此危急的关头,穆玄英仍是战胜了本能,将眼前人用力向水面上托举,力图把对方安然推出乱局。对方却用力钳住他的双臂,俯身靠近。
混乱中,有什么东西撬开他的唇齿,一缕温热气息缓缓渡来,顷刻令穆玄英挣扎的手足定在原地。他浑身僵硬,失去动作,水中无数气泡在身边徐徐升起,炸开,是碎裂的星辰遍布大海,教他看不清对方被青丝遮掩的容貌,甚至辨不清对方是男是女。
良久后,他空白一片的大脑才迟钝地浮出一个囫囵念头:他在救我。
对方抓着他,手足并用,带他尽量脱离暴虐水龙咆哮的中心,待水流不再充满杀意,却一个回身,搅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墨色。
穆玄英赶忙伸出手,却只捞到一片破碎泡影,短如幻梦一瞬,裂而尽去。
他蹙眉,挥动手脚,屏息朝水面游去。
破水而出的瞬间,晴好的阳光便落了满面,他一边大口喘息,一边止不住咳嗽,只觉鼻腔与肺部既灼又痛,可又一刻不敢耽搁,赶忙朝其他冒出头的弟子们游去:“咳咳……你们……咳咳,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