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如此一说,倒让穆玄英瞧出了端倪,他凑过去跟着闻了闻,眸色渐沉了下去:“以硫熏蒸,便足九数,又有什么意义?”
药贩一愣:“你胡扯啥……”
穆玄英伸手抄起一把红参:“这红参色泽黯淡,表面粗砺,非是什么上上之品。”他抓来莫雨手腕,就着对方的手在掌心倒下几枚药丸,“奇也怪哉,这下下品的材料,竟能搓出这等红艳艳的药丸?这手艺当真叫绝。”
药贩:“这、这是俺们家传秘方……”
“哦?”穆玄英微微一笑,“我竟不知,这等下作法子也可以代代相传?”
他顷刻扬了手中所有物什,一把揪过药贩的衣领,几乎是面贴着面道:“世道艰难,我非是不愿体谅养家之辛,但以硫熏药,以次充好,此举又与杀人何异?”
话毕,他一把推开药贩,佩剑出鞘,明晃晃插在摊位正中。
“请你滚出此处,不要再回来了。”穆玄英认真道,“否则往后余生,在下定当追拿你到天涯海角。”
不比中原腹地人口密集,集市多有沉淀。如此偌大一个药市,形成规模也不过十数载光阴,其间混迹亦非全然懂药材的商户,多是四面八方前来倒卖药材的贩夫。一年一遭,鱼龙混杂,做些有损天良之事,自无什么愧色。
那药贩本已露了无赖神色,觑见寒光凛冽的剑身,又犹豫了片刻,有人从旁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嘱咐道:“瞧此人穿着非富即贵,莫要在此争执,暂避锋芒要紧。”
药贩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东西囫囵收了,离开摊位前,又向穆玄英跟前狠狠一啐:“什么东西!”
他悻悻走开几步,忽觉头顶一凉,大惊摸索,皮帽已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削去。
原本插在铺上的剑就停留在他颈前不盈一寸处,青年面上仍溢着来时的温润笑意,目光却如剑尖一般冷峭:“请你用毕生牢记我方才说的每一个字,否则我不介意用这个帮你记住。”
他左手执一枚令牌,坦荡荡亮于昭昭日下。
有游走江湖之人已认了出来:“长空令!是浩气盟的追杀令!”
这下不光是这不走运的药贩,许多本在招呼客人的摊贩也纷纷变了脸色。原本人头攒动的街道,以穆玄英为中心飞快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咦?”穆玄英笑意不减,又转身绕了一圈,“我在同他说话,你们慌什么?”
众摊贩讪讪而笑,对望间皆从彼此目光中看出难以掩饰的张皇之色。脚步快的早已溜之大吉,不及走的也如坐针毡,纷纷将摊上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悄悄收了回去。
药贩们虽是个顶个的坐立难安,采办药材的众人倒是乐见此状,向穆玄英拱手道:“兄台此举,当真解气!”
“事关人命,自当为之。”穆玄英归剑入鞘,重新把令牌收于兜中,“只是这种事,也该有官府出面才是。”
“恐也只有浩气盟的兄弟有如此肝胆侠义,达官贵人眼中,微贱之人命不如草芥,何烦劳他们来耗神关心?”对方环顾左右,又将他扯到一处人烟稀少的角落,方才叹道,“民纵然有举,官亦不究,大家早就习惯了,只能放亮眼睛,自己小心。况且普通百姓,身后无靠山可倚,揭举这些势大而群的黑心药贩,总是要提防被报复全家的。”
“少侠莫觉得这些药贩独木难成林,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分销手段……”他继续道,“这集市上最大的一户药商姓陈,本是岭南人,早年便靠倒卖药材发家,南北药市各有置产。为保药材存放长久,不生蠹虫,加之以次充好,这才大量用硫磺熏蒸。只是如此一来,不单让药效大打折扣,久食亦有损脏腑,很是歹毒。这里的许多散户不过是他豢养的打手,倘若真有人出了纰漏,不过是再换一批卷土重来罢了……”
穆玄英听了这一耳朵,只觉得无比荒谬:“兄悉知如此,想来本地的民众亦有所知,为何还能纵得他如此横行?”
对方长叹一声:“因为太贵了。”
穆玄英一怔:“什么?”
“好的药材,实在是太贵了。”对方苦笑,“普通百姓,寻常大夫,又如何承担得起?”
“服用硫熏的药物,在少侠看来无疑饮鸩止渴,但对于多数人而言,只要能解燃眉之需,便已足够。”男子叹道,“我亦是个大夫……纵然散尽家财为患者坚持,亦殊多无奈。”
穆玄英这才细细打量起对方,鬓发枯黄无泽,破衣烂袄久经浆补,确非饱食之相。
他只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旋即取下腰间荷包,毫不犹豫倒出大半银两,重重放在对方手中。
那大夫慌忙摆手:“我与兄台说这些,非是为了博取怜悯,也非是为了骗取钱银……君子取之有道,这钱我不能收。”
“收着吧,你愿为病患坚持医者风骨与本心,就当是他们在谢你。”穆玄英拉着他的手,将五指牢牢扣下,“我答应你,定会想到个良策,让大家都能买到便宜好用的药材。”
走出角落,穆玄英才意识到莫雨并没有一起跟过来。
倒不如说,打进药市起,他一直表现得与自己若即若离,似乎并非一路之人。穆玄英虽有些疑惑,但对莫雨的全然信任又让他敛下心绪。眼下莫雨单独行动,他也不作出寻人姿态,反倒迎着众人或暗地打量或明面好奇的目光,不急不慢地晃悠起来。
莫雨实也并未走远,他停在另一处红参摊前,依旧是那般挑挑看看,闻闻搓搓。
穆玄英走过去几步,一看,眼睛却渐而亮起来。
这一批的红参光泽明亮,呈现出种异常上等的红棕,几乎不见任何杂色。最重要的是,莫雨掂量在手,神色全然放松,当是十分满意的状态。
果然,下一瞬,他开口向摊主道:“贵号的红参丸,价几何?”
摊主是个虬髯的中年汉子,众人都在热火朝天分外殷勤地招呼客人,他却有些不大热情,只木木道:“二百两一瓶,概不讲价。”
穆玄英颇吃了一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