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袖看着他,目光晦暗难明,却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李云袖手下一路小跑,传来了守墓村的消息。
“霍承恩那老儿已将茂陵之秘悉数告知,但求大人能宽宏大量,放过他家黄口小儿。”
与那传令小兵擦身而过,穆玄英隐约嗅到一丝异香,听罢对方传话,眉头更是紧皱。
言舟却不着痕迹地将他朝远离二人的方向拉了拉。
“也罢。”目的既已达成,倒也无所谓这霍仙儿的死活。李云袖大手一挥,“有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作保,本官今日且放过这一村刁民。”
“小兄弟。”李云袖转身朝茂陵的方向走去,没几步,又停下,恢复那般似笑非笑的神情,对穆玄英道,“为着江山大计,偶有些微末牺牲,在大人物们瞧来亦是常态。一条命,能换得千秋万代,当是得,远大于失。”
他意味深长道:“这世间非是你想象的那般非黑即白,有时,太过计较那一星半点的得失,最后反倒得不偿失。”
“再者说。”他微微抬起下颌,“谁人身后没有亲族好友?没有恩师友邻?谁又敢拿他们的前程与性命来英雄一回呢?”他一顿,笑道,“你说是吧?”
穆玄英单手背于身后,已紧紧团成拳头,指尖嵌入皮肉之中,疼痛方能让自己按捺下来。
许久后,他才缓缓松弛了面部每一寸肌肉,轻声道:“谢大人教诲。”
他这般谦顺模样,让李云袖颇为满意,便不再刁难,转身远走。
“呸。”言舟忍不住啐了一口,“阴毒小人,无耻狗官。”
看着李云袖扬长而去,志在必得的背影,穆玄英只觉胸口愈发沉重,不自觉呼出一口浊气,再呼出一口,每一次都比先前更加急促,心口也更加沉闷钝痛。渐渐,整个人竟像是只坏掉的风箱一般,气息乱而不止。
觉察到他的异常,言舟伸出一掌抵在他背心,反复推拿:“屏气,慢吸。”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了,穆玄英点点头,如过往一般竭力调整内息。
“你这绝脉之症,恐怕不能再拖了。”言舟蹙眉,“世上大多同此症者,撑不到弱冠之年。你而今也快了,自己个儿上点心,成不成?”
“我如何不想好?”穆玄英无奈一笑,“只是世道如此之乱,我又哪里顾得?”
霍仙儿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懵懵懂懂地将手环过穆玄英肩头,细声细气道:“大哥哥,不难受。”
穆玄英微微一愣。
小女孩的双手似在他肩头捉着什么,一会儿又似捉住了,向外狠狠一丢:“我把坏坏的猪儿虫都丢走了,大哥哥,不难受。”
穆玄英眼眶微微红了,神情却一下子柔软下来,轻声道:“谢谢仙儿,哥哥不难受。”
两大一小,还未至守墓村口,满村的老老少少已皆迎了上来。
霍仙儿从穆玄英怀中跳下,一个猛子便扎进了千叶怀中:“姑姑!姑姑!”
“你这娃……!”老者的拐杖重重敲地,吹胡子瞪眼没多时,又老泪纵横,弃了拐杖紧紧抱住女童,“怎么就是不听话!差点被歹人害了去……”
霍仙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不、对不起,对不起……”
千叶宽慰道:“别责怪孩子了,平安回来比什么都重要。”她弯下身,将霍仙儿左转右转,上下打量,“没哪里伤着吧?”
“有大哥哥们护着,仙儿没事。”霍仙儿摇摇头,眼睛亮晶晶道,“哥哥们可真厉害,一下子就打跑了大坏蛋。他受了伤,是不是不会再来找咱们的麻烦了?”
众人这才把目光落在穆玄英与言舟身上。
穆玄英也不知错觉与否,千叶的目光扫过言舟时,似有一瞬流露出了种莫名讶色。
不多时,她和缓了态度,不再似先前那般冷冽:“多谢。”
穆玄英揖道:“不……若非我之故,恐怕李云袖那厮也不能轻易将仙儿带走,既是我之过,理当挽回一二。仙儿虽无恙,到底也受了些惊吓,姑姑要打要骂,我也受得,绝无怨言。”
说罢,他持礼躬身,似任凭发落,再无动作。
千叶深吸一口气,扬起了手。
霍仙儿:“姑姑!”
穆玄英闭上眼,不多时,又惊讶睁开。
千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复又收回手:“李云袖欠的债,我们自当向他讨还,与你又有何相干?”
穆玄英缓缓直起身,这才敢对上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那般敌意深深,更甚有了些温暖味道。
言舟出来打起了圆场:“好了,此页暂且揭过,大家不妨一起合计下,下一步又当如何?李云袖那厮已得到了安然通往茂陵之法,诸位守在这里再无意义,不如趁眼下平安,去别处暂避风头?”
穆玄英颔首:“言舟所言不错,为今之计,唯有漏夜迁离,到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住上段时间。李云袖豺狼之心而今昭然若揭,既连仙儿也不欲放过,难保日后不会前来杀人灭口。”
众村民面面相觑,俱有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