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宅邸】
江怀谦自听闻陶美人竟敢向鲁宝林饮食中下药一事后,一连数日都心神不宁。他虽因之前种种,已刻意与瑶华宫保持距离,但骤闻此等骇人之事,仍是惊出一身冷汗,坐立难安。
宫中对此事讳莫如深,继后严令不得议论,他不敢明着打听,只得寻了个由头,偷偷翻看了太医院内存档的瑶华宫脉案。
当看到褚副使亲笔所书的“胎像稳固”、“并无大碍”等字样时,他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些许,但终究未能完全放心。
这日,恰逢几位相熟的御医、吏目轮休,便相约在一位同僚家中小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题难免绕到近日宫中大事上。虽不敢明说,但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交谈间,难免提及陶美人之事。
一位同僚与常去瑶华宫看诊的杜御医有些交情,压低声音道:“……说起来,那位的身子,倒是真真硬朗。经了那般风波,褚大人前几日去请脉,竟说是一切安好,只是生产之日或许要略早几天,并无大碍。褚大人的医术,咱们是知道的,他既如此说,定然是无恙了。”
江怀谦竖着耳朵听着,手中酒杯握得紧紧的,闻言连忙追问:“果真?褚大人确是这般说的?”
那同僚瞥了他一眼,似有些奇怪他为何如此关切,但也没多想,只点头道:“千真万确。听说继后娘娘都已安排下稳婆了,想必是极稳妥的。”
江怀谦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带来一种难得的安心感。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如今主要跟着师父黄院判负责永乐宫冯德妃那边的脉案,与主要负责瑶华宫区域的褚副使虽不到对立程度,但也有些微妙的竞争关系。他不便,也无法整日盯着瑶华宫的消息,只能通过这种私下的、拐弯抹角的方式来确认一二。
如今得了准信,他悬了多日的心,总算能放回肚子里了。
回溯数月前,当那些关于他与鲁宝林有私情的谣言骤然在宫中某些角落传开时,太医院内的气氛一度十分微妙。
然而,多数同僚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并未用异样或怀疑的目光看他,反而更多的是流露出同情与信任。
原因无他,江怀谦平日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性子内向沉静,甚至有些木讷寡言。除了钻研医术、照料病患,几乎不见他对任何事任何人有多余的热络。
他将那份深藏的情感掩盖得极好,在所有人眼中,他就是一个心无旁骛、有些不通人情世故的医痴。
“怀谦怎会做那种事?”一位年长的太医捋着胡须摇头,“他那性子,见了娘娘主子们,头都快埋到胸口了,问诊时话都比旁人少三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正是此理!”另一位吏目附和道,“若说近距离接触便是嫌疑,那我等御医岂不人人自危?今日能诬陷江兄,明日就能诬陷你我!此风断不可长!”
这番话说到了许多御医的心坎里。他们时常出入宫闱,为尊贵的妃嫔们诊脉治病,若因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被构陷,那谁还敢尽心当差?一时间,太医院中竟生出几分同仇敌忾的危机感。
因此,当继后派来查问此事的人到达太医院时,不少同僚都主动站出来为江怀谦作证。
“江御医为人耿直,醉心医术,绝非言行不端之人!”
“下官可为其品行作保!”
“瑶华宫娘娘所需药材,皆由多人经手,记录分明,江御医并无任何逾矩之处!”
这些仗义执言,让当时倍感惶恐的江怀谦深受震动。他原本以为会面对无数的猜忌和白眼,却没想到收获的竟是如此多的信任与维护。这份同僚之谊,让他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但也正因如此,他越发感到愧疚与压抑。
同僚们越是相信他的“正直”,越是同情他的“无辜”,他就越不敢流露出半分真实的情愫。那份被他深埋心底、或许永远不见天日的悸动,在世人眼中,只能是彻头彻尾的“污蔑”。
他只能将这份感激与那份不能言说的感情一同,更深地压入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用更加沉默寡言、埋头公务来回报众人的信任,也来掩饰内心无法与人言的波澜。
经此一事,他仿佛将自己裹进了一个更厚的壳里,外人只见其越发沉稳可靠,却不知其内心的枷锁又沉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