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再没有锄县王家村的谢家宅。
后来,谢乘月短暂收养过一个孩子,但那孩子没过几年也生病去世了。
再后来,有人上山收采野菜的时候,遇见了谢乘月。
新的村庄里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说,山上住着一个脾气古怪的老婆婆,还带着一个年轻的小孙子。
谢乘月再不会与除了谢乐宴以外的人说话。
谢乐宴有时候能逗笑她,有时候,他说了很多句话,也换不来谢乘月一句回应。
谢乘月开始忘记很多事情,她甚至开始记不清从屋子走到墓地的那条路。
清醒的时候,她会安静地望向谢乐宴,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端详他。
谢乐宴开始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甚至半夜也会惊醒,提着蜡烛去看她一眼。
那一天,是赵桐花去世的第五十六年。谢乘月已经完全无法记得了,但是谢乐宴还记得,记得过去的每一个日子。
谢乘月突然来了兴致,执拗地央着他带她去看看父母。
她很少走得那么轻松,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她背着父亲的弓箭,第一次独自上山。
赵桐花和谢秉灯的墓,谢乐宴每天都会来打扫,在山坳里阳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鼻腔中传来淡淡的皂角的香气,谢乘月脸上是纵横的沟壑,那是岁月给予她的伤痕。
谢乐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安抚地笑着,任由谢乐宴没有遮掩的注视。
人间的苦夏总是难挨的,蝉鸣声没日没夜地嘶哑怒吼,连背阴处的风,吹来都裹挟着灼热的气息。
谢乘月本就虚弱,热风一吹,更是出了一身汗,但是精神头却更好了。
她把拐杖插在松软的土里,坐在那块墓碑旁边的石头上。
“我会跟娘亲和爹葬在一处。”
她远远瞭望着远处无边的天幕,沙哑的声音里混着一个走过了八十多年岁月的平静的灵魂。
“我曾在画本里看过,那些仙人拥有无尽的法力,他们凭借术法一年一年地堆砌自己的修为,年岁。
那时候想的是漫长的生命何其无聊,不如是我们这般,做闲人,做野鹤,好过穷极无聊的苦修。
然我如今却羡慕起那种漫长无聊的东西,至少他们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回忆。
这些年我陆陆续续忘记了很多东西,如今也竟已完全记不起父母的模样来了。
我有时候想,要是当初修仙去也,该是怎样的光景。若是我曾修仙,此刻应当是耳聪目明,还能在回忆里一遍遍描摹他们的样子。也能多些年岁,再陪陪你。
凡人的一生还是太过短暂了,我们花费大半生到头来还是碌碌。
世事漫长随流水,算起来也不过浮生一梦。我的这场梦终究是要醒了,混沌地过完前些年岁,如今倒是要清醒地走向他们身边了。
宴宴,抱歉啊,要独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了。”
“你后悔吗?”谢乐宴为她理了理衣摆,蹲在她身边,谢乘月一抬手就能碰到他的脑袋。
“我有时会幻想,若我能够通真达灵,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但那些都是虚妄。我可以无数遍告诉你,我从未后悔过。
我从来没有后悔那天来村子门口,等待回家的父亲和意外到来的你。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一家人在这深山里躲避世事的日子。
这些数不清的一日又一日,是我今生唯一所求的安稳和幸福。
我只是偶尔羡慕,修仙于我,将是用漫长的生命来回忆曾经所有美好的往事。但是像我这般不思进取,一定不得天道宠爱。
我现在只是有些担心你,宴宴。”
“我会好好的,你也好好的。”谢乐宴把脑袋埋进谢乘月皱纹嶙峋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