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这么说?”严寰一时愣住了,“我没这么觉得。”
庄然低着头,紧盯着手里才咬了一小半的汉堡,硬邦邦道:“我脾气就是很坏,娇气、刻薄、小心眼、爱发脾气,还不愿意承认错误……”
这场庄然关于自己的反思突如其来,严寰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感到错愕还是欣慰。
他顿了两秒,从庄然手里把汉堡拿走,那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了:“……嗯,不错,反省的很深刻,前三点应该很难改了,但后面两点我们才刚刚谈过,你会努力改的,对吧?我也会帮你的。”
庄然仍旧闷闷不乐:“后面两点才难改。”
为了不承认错误他甚至可以不那么娇气。
他从小就犟,小时候有段时间他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老年人性格古板些,教育方式也传统。
本来就不满小女儿没有继续读书深造而是去做了什么时尚编辑、还找了个血统不纯的半洋人结婚又离婚,留下一个四分之一的小洋人。
再看庄然觉得哪哪儿都不像话,和自己亲自带大的孙子根本没法比,有一次老两口决心要憋一憋庄然的性格,不改正就把他关在二楼房间里不让他吃饭。
“我那时候八岁,躺在床上饿得都要晕过去了也没认错服软,我外婆打开门吓坏了,以为我真的饿死了,她后来说以为我会偷偷吃零食的,谁知道我没有,连水都没喝一口。”
那之后庄然就成了家里的小透明人,只有保姆愿意和他说话,直到庄女士回国听说了这件事,和父母大吵一架后把他接走。
严寰第一次听说这个,听罢把庄然的手捏在手里,故作轻松道:“那看来我估算错了,娇气这一点也还是有机会改正的,平常肚子一饿早就发毛了。”
庄然张嘴在他手背上咬一口,然后低声说:“我要是改不掉怎么办,我就是爱发脾气,我就是不愿意承认错误……”
“不会的,”严寰认真道,“你自己认识到之后就会改了,而且你也不是不愿意承认错误,你知道自己错了,你也会后悔,你只是不愿意先……示弱而已,你觉得那样会输……是不是?”
他倾身贴了贴庄然的脸:“我了解你,就像四年前一样,你会改的,而且会改得很好。”
他又打了个比方,“你看,你现在吵架时就不会再随随便便说分手了,也会和我说对不起,也能坦诚地告诉我你的想法……”
虽然是在吵架过后才说。
“就比如前天晚上你其实只是想让我哄哄你,这已经进步很多了。”
庄然一动不动,严寰往他嘴里塞几根薯条试图激活。
庄然脸颊鼓起来,嚼了两下抱怨说:“这次的薯条一点都不脆,好像在吃薯条尸体。”
“别说得那么恐怖,”严寰自己拿一根尝了,“可能因为冷了,我拿去复烤一下。”
庄然点头,严寰把汉堡塞回他手里,把薯条拿去厨房。
薯条送进烤箱里后,他洗了手,在厨房里站了一会。
从玻璃门往外看,客厅里庄然坐在沙发上咬着汉堡,探头朝这边望过来。
“你吃你的。”严寰对他比了个手势。
然后他看着庄然,突然在心里对庄然那他只见过两次面、并且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的外公外婆生起一股埋怨。
正式在一起后严寰曾花了很长时间企图弄清楚庄然的性格和情感需求。
庄然其实很会爱人,他得到了很多爱,他也很会表达爱,但同时,他又非常擅长情感疏离,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自我防御机制。
严寰曾经很长时间都不明白,庄然在那样一种环境下长大——物质条件优越、作为独生子父母真真正正把他捧在了手心上对他予取予求、还有像祁霆那样从小陪伴着他的朋友。
他是真的在拥有了很多钱的同时拥有了很多爱,可为什么在亲密关系中还是那么脆弱?
严寰也曾经苦恼,因为他明明给予了庄然那么多的爱,可只要两个人发生了矛盾,庄然就会开始启动他的防御机制。
他会刻意逼迫自己去忽略那些被爱的细节、忽略自己被爱的事实,而把矛盾无限放大来试图证明、甚至直接臆想出那个最坏的解释——严寰不爱他,或者,严寰没有那么爱他。
然后,他的自尊心就会让他开始和严寰对抗,仿佛成了一场比赛,他会开始因为自己脑中的那个臆想来攻击严寰、惩罚严寰,并且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同样会在这个过程中受伤。
这让严寰一度感到挫败和痛苦,他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样去爱庄然。
而严老师和江女士的感情十分稳定,这么多年来互相包容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发生矛盾也都是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
江女士在法院民庭工作三十多年,职业习惯使然,有时候甚至会找严寰旁听当书记员。
所以他和庄然之间的冲突和解决冲突的模式对严寰而言是陌生的,他完全没有处理的经验。
有一次和父母吐露,江女士听完只是拍拍他的背,说:“你觉得自己没被重视,但其实,你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导者,然然需要你更多的理解,而这需要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