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丹尼斯一向讲规矩。”艾伦掀起眼皮,笑意如同将融未融的蜂蜡——既维持着公务员的架子,又随时准备滴落成谄媚的模样。
“只要两百,就能换来无尽的商机与便利。当然……下回若能带来更有分量的介绍信,我也会更方便。”
古斯再叹出一口气。
“我输了。”
艾伦微微一怔。这可和勃朗特的人提到时不够一致……这种出身富贵的小阔佬,又有一月不到就千来块入袋的本事,两百块,按理说也不过是几轮赌博的事——
那不怎么会说话的金发年长者却坐直了。
动作很轻,没有一点声音,但室内的空气却似乎突然一紧——
他眼神没动,搭在大腿上的手收了回来,肘部微微提起,指节松了松,俨然是在惯性确认枪套的位置。那是一种为发力、起身、甚至为制服某人而调整身体的姿态。像头并不咆哮的狮子,就算只是在伸懒腰,也足以让猎物闻到血味。
光是看,艾伦便觉得脖子后头发紧,某种难以言明的不适感从胸口升起,像有人正对着他的命进行审阅、分类、标记:脆弱点、逃跑路线、优先级。
“黑朗姆喜欢辣薄荷。”那年长者莫名地说,低沉的声音里居然还掺了点笑,“白雪喜欢胡萝卜。”
“……先生们?”
“金条喜欢苹果。因克就没有不喜欢的。”古斯郁闷地接口:“遛狗、喂马都归我。拜托了——当然,别出人命。”
“——?!”
本能地,艾伦站起身,但与此同时,那年长者也站起——
只是一瞬,艾伦便意识到,这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宽出一圈。那些把外套撑出轮廓线的不文明肌肉,此刻每一寸都像是能用来发力的器械。只要这人愿意,完全可以隔着桌子把自己提起来,像掐起一只鸡。
还有那只手——戴着枚不小的金戒指,看上去像订婚用的款式,却粗壮、粗糙、带茧。那不是工人的茧,不是写字的茧,是每次举枪时都会磨在同一位置的茧,集中在几个致命的关节上。
“……先生?”艾伦声音发虚。
“我瞧你……挺喜欢去巴士底狱吧那地方吃晚饭。”亚瑟懒洋洋地开口,“我也喜欢,不过,我骑马。你坐电车……就这几步路啊。看来最近赚了不少,是不?”
艾伦呆在原地,脸上的血色比喝了一瓶私酿威士忌还褪得快,而亚瑟的神态依然像在闲聊。
“填饱肚子后,你喜欢顺着河边溜达。那地方暗巷多得很,路灯坏了好几天了,连你家门口那盏也是……看来你们这什么委员会,管不着市政。”
“是么?”古斯神情诧异:“这可不够安全……”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艾伦僵了几秒,只觉一股冷风灌进脊椎。最终,他挤出一抹僵硬的笑,缓缓坐回椅子上。
“我……我可以减到一百五。”艾伦结结巴巴地说。
亚瑟缓缓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艾伦的脸:“看来你更想晚上在河边谈?”
“好吧,好吧!”艾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这份申请,我……会亲自处理。但是、但是还是要几天,这没办法,必要的。”
“几天?”亚瑟问。
“加急,明、明天就行。不要钱。”
“这才像话嘛,伙计。”亚瑟咧嘴一笑,轻快得就像刚才那压迫从未存在,“合作愉快,是不是?”
艾伦勉强点头。就像生怕他们误会似的,迅速地拉开了抽屉,抓出了一堆文件和印章。
“说实话,”他咽了口口水,“这事……本来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奉命行事。”
古斯歪了歪头,目光温和:“哦?”
“这套流程,是勃朗特先生的人吩咐的。”艾伦压低声音,“他说要‘留意一下这个普莱尔’,看你是个什么来路。我……我只是听命照办。”
他偷偷瞄了古斯一眼,又立刻移开:“不过现在……我会亲自送批文,不再拖延。两位……确实是讲道理的人。”
“很好。”亚瑟点头,眼神里带着猎人的满意,转头对古斯道:“你看,普莱尔先生,我就说,这圣丹尼斯的效率能比牛走得快一点。”
古斯起身,向艾伦礼貌颔首:“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汉弗莱先生。”
两人走向门口,亚瑟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艾伦一眼:“别忘了修家门前的路灯。夜路太黑,容易出事。”
市政大楼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仿佛把那屋里的阴霾一同甩在了后头。
街上阳光明亮,城市已然彻底苏醒,面包店的香气里杂着电车和马车的叮当声。古斯扭头,眼神一秒切换到崇拜模式:
“我的老天,摩根先生,我以为你要动手了,没想到你还做过这种功课。”
亚瑟拉低帽檐,边拽缰绳边撇来一眼:“顺带的。小子。你要出门干活,总不能连对面坐的是什么杂种都搞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