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压者与被欺压者成了同伙,这着实是天大的笑话……
“听真未?城外的赵老棍,前岁田产叫刘家强夺了去,浑家都气殁了…”
“怎不省得!昨日竟见他给刘家作证,说那田产是他自愿售卖!”
“呸!没脊骨的货!”
“朝廷差天使来与俺们做主,这厮倒好,为几贯铜钱便卖了心肝,与那群豕犬辈共穿一条裈了!”
“帮着豺狼撕咬羔羊!没脊骨的家伙!”
街头巷尾间,那些知晓内情的百姓三五成群的嘲讽着那些为恶的世家豪强与官吏,唾骂着妥协的平民。
那些收了钱、画了押的苦主,面对指责也只能面红耳赤,把头埋得更低,脚步匆匆地逃离人群,半句不敢反驳。
由于没了人证和物证,朝廷的京察虽然不至于频频受挫,但能够查到的贪官污吏也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除此之外,由于地方官吏豪强令人不断检举那些清廉的官吏,北方本就浑浊的水,如今更是被搅得更为浑浊了。
这些种种做法,无疑让朝廷京察的难度在不断提高。
“扑通……”
临州狄道城行宫的后园池塘边,此刻的刘烈正面无表情地捻着鱼食,将鱼食投入水中,看着鲤鱼翻涌争抢。
水面下的激烈,与水面上的平静,形成诡异对比。
此刻的他心底有几分轻松,但更多的还是烦躁。
轻松的是,底下人报来的案子似乎渐渐少了,由于证据难寻,许多事便可以查无实据来销案,他也不必再做那得罪尽天下勋贵的恶人了。
烦躁的是,就凭眼下查出的这些小鱼小虾,即便牵连三服,恐怕也难填满自家阿耶那“移民实边”的宏大计划,更难让父皇满意。
“呵……”他忽然冷笑一声,将手中一整把鱼食尽数抛入池中,引得群鱼疯狂翻腾。
恰如这天下,投下些许饵料,便看清了众生百态的贪婪。
正在这时,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刘烈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张承业,而张承业则是悄步来到其身后,躬身低语:“殿下,洛阳有消息了。”
“嗯”刘烈应了声,张承业则小心翼翼,将近日朝会之上,崔恕等人如何发难,曹茂、韩正可等人如何顶住压力,圣人如何反驳群臣的事情细细道来。
得知自家阿耶并未被朝议动摇,刘烈紧绷的后背微微松弛,吐出一口浊气。
旋即,他似想起什么,语气平淡地问:“舅父是何态度?”
闻言,张承业突然语塞,片刻后才细若蚊蚋道:“封尚书……未曾表态。”
刹那间,园内空气仿佛凝固,刘烈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目光骤然冷了下去,盯着池中争食的锦鲤,半晌无言。
张承业心中却如明镜一般,只道自家太子的亲舅舅,竟在此等关头竟选择明哲保身,已是大大失了分寸,寒了殿下的心。
沉默良久,刘烈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波澜:“还有事?”
张承业这才从袖中取出四封密信,恭敬呈上:“此乃四位先生从各道送来的书信。”
刘烈闻言,心情略微好了几分,伸手将书信接过,先后拆阅起来。
信上字迹各异,内容却惊人一致,皆是劝他坚定心志,勿为浮言所动,并附上了应对当前困局的具体策略。
四人建言内容大同小异,但却让刘烈看得津津有味。
在私人眼底,世家既然欲以“荒田”瞒天过海,那他们只需要教令各州县,将洪武八年至今所有报备的垦荒田亩重新勘验地力、核对相邻田亩之旧契就能应对。
新垦之地,自然不可能有老田的肥力,更何况邻田旧主岂能不知土地何时复垦?
对于那些被挑选出来的替罪羊,只要将他们单独隔离审问,准许其戴罪立功,以“告发主谋者减罪,执迷不悟者同罪严惩”,便可轻易从内部攻破!
此外,还可明发告示,言明“朝廷只究首恶,协从者若能检举揭发,亦可酌情宽宥”,如此便可分化瓦解。
面对这些计策,刘烈重新恢复了自信,同时将手书递给张承业,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传令众人,照此四位先生所提之法继续查案,不可气馁,待功成之后,某亲自为众人请功。”
“此外告诉他们,眼下能查出多少官缺,日后朝廷便要补多少官缺,希望他们分得清利害。”
“是!”张承业精神一振,旋即领命告退。
在他脚步声走远后,刘烈脑中则是浮现起了那个自小便与自己不亲的舅舅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