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子骨仍虚,手脚微抖,想是那股子惊魂未定。
刘夫人心细,早叫下人备了斋食。
片刻后,一碗热粥,两碟青盐小菜,便端上堂来。
两个家仆一左一右,小心扶他起身,一勺勺地喂进嘴里。
几口下肚,暖意顺着喉咙淌进脏腑,那僧人脸上总算浮起些血色。
试着挪动手脚,虽还笨滞,却也能勉强立定。
随即,他朝屋中众人合十一礼,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楚:
“多谢诸位施主援手,贫僧……感激不尽。”
姜义见他缓过气,方才起身,似漫不经心般问了句:
“高僧客气。不知自何方来,又欲往何处去?”
那僧人定了定神,道:“贫僧自东土洛阳而来,欲往西天拜佛求经。”
此言一出,姜义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下意识与刘庄主对视一眼,彼此眸中,俱有一丝难言的意味。
只是面上皆淡淡,姜义目光转回僧人那张尚带稚气的面孔,语气温缓,仿佛随口闲聊:
“东土庙宇不在少数,经卷浩繁,何必舍近求远,偏去那西天万里之外讨一部经回来?”
说到此处,那僧人原本涣散的眼神,骤然亮了几分,仿佛心头燃起一盏灯火。
他微微挺直腰杆,声音里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沉重:
“施主有所不知。世人沉沦苦海,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桩桩件件,皆是煎熬。”
“贫僧自幼在寺中,早已发愿,欲寻得大法,超度苦难。只是……”
他语锋一转,眉宇间闪过一丝苦涩:
“寺中经文虽多,却多是残篇断简。译文抵牾,自相矛盾,读来令人头昏眼花,莫说渡人,便是自渡,也难寻一条明路。”
“哦?”
姜义眉梢一挑,嘴角泛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文人式的考究:
“那你又如何断定,那西天经卷,就真是济世良方,不是另一本让人头疼的糊涂账?”
这话问得刁钻,那僧人却无半点迟疑。
他迎上姜义探究的目光,神情澄澈,语气如山石般坚定:
“贫僧自幼懂事起,寺中长辈、座上高僧,皆如是说。”
那双眸子清亮如洗,没有一丝犹疑,唯有近乎执拗的笃定。
仿佛这句话本身,便是他一路西行的全部道理,再无旁证。
见他心头那份执念,根已扎在泥土里,非几句言语所能撼动。
姜义心下有数,便也不再追问,只捋须一笑,道:
“法师为苍生立此宏愿,实是大德。”
僧人听了,神色反而愈加惭愧,连忙合十躬身:
“施主谬赞。诸位援手之恩,才是大恩大德。贫僧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心中实是难安。”
正说着,刘子安忽似想起什么,插话道:
“爹,再过几日,便是阿爷的忌辰了。”
这话头转得突兀,却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