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散尽,什锦花园十一号方才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正厅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仆役们轻手轻脚收拾残局的细微声响。空气中残留着酒菜与桂花混合的复杂气味,衬得夜色愈发深沉。
小树被张佩如牵着,正准备随她回院休息。经过今日这一番大场面,他早已困倦不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只想快点回到自己那张小床上。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自廊柱的阴影处传来:“小树。”
小树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惊恐地抬起头。只见吴道时不知何时已等在那里,他换下了见客的正式军装,只着一件墨绿色衬衣,身形融在昏暗的光线里,愈发显得挺拔而难以接近。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如同实质,沉沉地压在小树身上。
张佩如推了推小树,
”去吧。”
小树却紧紧攥住她的衣袍,一步不敢动。
吴道时淡淡道:“母亲先回去吧,我有些话问他。”
“他还小,又怕你的很,你别为难他。”
“我又不会吃人。”
张佩如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的小树,“哥哥和你说完话会送你回来睡觉的,乖”。
回廊下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小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去看吴道时。
吴道时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抬起头,看着我。”
小树吓得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服从命令,艰难地抬起苍白的小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黑眸。
“方才宴席上,宋家老三问你话。”吴道时的语气平稳,却字字带着千斤重压,“你说,我不是你哥哥。”
小树的心脏猛地缩紧,牙齿开始打颤。
“却承认,吴灼是你姐姐。”吴道时继续道,他微微俯身,拉近了些距离,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小树无法呼吸,“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牢牢锁住小树:“你身上穿的,嘴里吃的,识的字,读的书,站的这块地,头顶的这片瓦……
你如今所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小树心上,“是吴灼吗?”
小树被这直接的、赤裸裸的质问彻底击垮,眼泪汹涌而出,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摇头,声音破碎不堪:“不、不是……
是老爷……
夫人……
还、还有大少爷……
”
“知道就好。”吴道时打断他,语气里没有一丝动容,“我能给你,也能收回。我能让你体面地站在这里,也能让你一无所有。这个道理,你最好永远记住。”
“那为何不说我是你哥哥?”吴道时放软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执拗。
小树被逼到了极致,终于哭着说出了最真实、也最稚嫩的理由:“因为……
因为灼姐姐……
会对我笑…会教我写字……
会、会在我害怕的时候…摸摸我的头……
”他抬起泪眼模糊的眼睛,鼓起最后的勇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您……
您从来没有……
您……
总是让我很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