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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痴兄长血骨筑牢誓不悔慧公子慧眼窥私争一(第2页)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气音,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回廊里。

吴道时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发抖、却因极度恐惧而不敢放声的孩子,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一种…对于这种纯粹基于情感亲疏的、直白而无法用权势扭转的划分方式,感到的陌生与不悦。

他习惯了掌控、命令、威慑,却似乎从未想过,在这些之外,还有一种更简单、更原始的力量,能让人心甘情愿地唤一声“姐姐”,却对给予他物质保障的“哥哥”敬而远之。

片刻后,他直起身,恢复了那种冷硬的姿态:“我下次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言论,谁是你该认的兄长,谁能真正决定你的去留,你自己想清楚。下去。”

没有更多的斥责,也没有提高声调,但这番话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恐惧。

小树如蒙大赦,哽咽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吴道时独自站在原地,负手而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孤直而冷硬。于他而言,这孩子的恐惧与眼泪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他必须明白,在这座宅邸里,一切恩威皆出自于谁。情感的亲疏远近,在绝对的控制与供给面前,不值一提。

除了吴灼。

这个念头如同本能般浮现在他意识的底层,清晰而绝对。小树的哭诉,那声带着纯粹依赖的“灼灼姐姐是姐姐”,像一根细微却尖锐的刺,精准地扎入了他掌控一切的版图上唯一一处无法用强权彻底覆盖的领域。他可以用物质和威势轻易摆布小树,甚至摆布许多人,却无法用同样的方式,去定义或抹杀吴灼在他人心中自然生发的、不掺杂任何利益计较的亲近与信赖。

这种信赖,源于她本性的温和,源于她不带功利的关怀,源于一种他或许理解、却绝不可能拥有的情感力量。这力量无关权势,却同样坚韧,甚至更难以掌控。它让小树在最恐惧的时刻,下意识地寻求她的庇护,而非他这个给予一切物质保障的名义上的兄长。

这认知让他心底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不适,并非针对小树,而是针对这种他无法通过命令或施予来完全左右的情感联结。它独立于他的规则之外,悄然生长,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微妙的冒犯。

这世上他唯一在意的人,是吴灼。而她所能影响的,哪怕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孩子的真心,也仿佛间接地脱离了他的掌控范围,触及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碰触的禁脔。其他人的情感,于他不过是棋子或尘埃,唯有与她相关的,无论多么细微,都会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激起不容忽视的波澜。

他收回望向小树逃离方向的视线,眸光沉静如寒潭,将所有翻涌的思绪重新压回深不见底的平静之下。

***

月色如水,宋华卓在宴席结束后寻了个由头去往砺锋堂,守卫见是宋家少爷,略微犹豫,放他过去了。

吴道时坐在紫檀圈椅中,手中把玩着吴灼送的那只金壳怀表,表盖开合,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咔哒”声,目光平静地落在对面宋华卓身上。

宋华卓端起青瓷茶盏,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前线战报,想必慎之兄比我看得更早,更详。”宋华卓率先开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也撕开了表面的平静,“喜峰口一役,大刀队折损近半。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日寇的铁蹄,却也仅仅只是挡住。”他放下茶盏,目光灼灼,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寒铁,“华北之危,不在长城一隅,而在人心,在腹地!日本人无孔不入,北平城看似平静,底下早已暗流汹涌!慎之兄,”他身体微微前倾,语速陡然加快,带着质问,“军统耳目遍布,真无更主动的方略?非要坐等倭寇步步紧逼,兵临城下?!”

吴道时握着怀表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那“咔哒”声有了一瞬的迟滞。他眼底深处,冰封的寒潭之下,冷冽的寒意涌动。但他脸上依旧平静得可怕,眸光沉静,如同磐石。

“宋少尉忧国之心,吴某感佩。”吴道时的声音低沉平稳,却比冰雪更冷,“然驱虎逐狼,当谋定后动。北平城如蛛网,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引蛇出洞,如何毕其功于一役,需抽丝剥茧,不容操切。”他将“不容操切”四字咬得极重,冰冷的目光扫过宋华卓,“此事,军统自有统筹,不劳费心。”

宋华卓毫不退让,甚至身体更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特有的穿透力:“费心?慎之兄,令仪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是将与我共担风雨、共看山河之人!这北平的安危,与我和她,休戚相关!我如何能置身事外?你所谓的‘谋定后动’,若是以不变应万变,坐视危机积累,恕云笙不敢苟同!”

“妻子?”吴道时猛地抬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冰层轰然炸裂!压抑多年的、疯狂而扭曲的情感如同毒龙般咆哮欲出!他“啪”地一声将怀表重重拍在身旁的小几上!表壳与紫檀桌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巨响!

“宋华卓!”吴道时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撕开伪装的暴怒与痛苦,“你口口声声家国大义!口口声声共担山河!你可知她想要什么?!”他猛地站起,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几步逼到宋华卓面前,“她想要的是贝满天文台的望远镜!是燕大图书馆的量子力学!不是你那沾着血、裹着硝烟、建立在家族利益捆绑之上的洞房花烛夜!你又把她当成什么?你宋家与吴家结盟的祭品?!”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血丝,指着宋华卓,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懂她吗?!你只知道用你的理想绑架她!用你的热情感动她!用这该死的婚约束缚她!你问过她愿不愿意吗?!你问过她怕不怕吗?!你问过她想不想做你的妻子吗?!”

宋华卓静静地看着近乎失控的吴道时,脸上那层温润的玉色彻底褪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内里。他缓缓站起身,与吴道时平视,非但没有被逼退,反而迎着那骇人的目光。

“吴道时,”他直呼其名,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精准地刺入吴道时最隐秘、最不堪的痛处,“你口口声声质问我懂不懂她,质问我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那么你呢?”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吴道时布满血丝、仿佛要滴出血的眼睛:“你把她当成什么?一件不容他人染指的稀世珍宝?一个需要你用鲜血和黑暗去浇灌、去囚禁的笼中雀?你一再阻挡我和她的婚约,究竟居心为何?你的‘章法’,该不会是——”

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穿透力,像毒蛇吐信,字字诛心:“——借日本人的刀,除掉所有挡在你和她之间的人?!包括我这个碍眼的‘未婚夫’?!你想看着她身边依赖的一切、可能给予她翅膀的人,都被这乱世洪流冲垮、摧毁!最后让她只能惊恐万状、别无选择地蜷缩在你亲手编织的、名为‘保护’的金丝笼里,成为你一个人的、永远无法逃脱的笼中鸟?!回答我!”

“你住口!”吴道时目眦欲裂,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花架上!花架剧烈摇晃,一只价值连城的钧窑天青釉玉壶春瓶应声而落,“砰——!”一声脆响,在死寂的暖阁中炸开!无数莹润的青瓷碎片如冰凌迸射四溅!那曾经承载琼浆玉液的珍品,顷刻间化作一地狼藉的残骸!

宋华卓却纹丝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依旧冰冷地锁着他,步步紧逼:“被我说中了?!吴道时!你这心思,藏得够深!也够脏!”

“脏”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吴道时的心脏!他身体猛地一晃,喉头一股腥甜狂涌!他死死咬紧牙关,硬生生将其咽下!

他看着宋华卓那张俊朗却如寒冰般的脸,看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与那近乎悲悯的看透一切的目光。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胸腔里疯狂咆哮!

他拿起怀表,啪嗒一声打开。表盖内侧,那张泛黄的、几乎被磨毛的小照上,十岁的吴灼骑在假石上,对着镜头笑得无忧无虑,阳光落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整个春天。

他抬起眼,看向宋华卓。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暴怒与痛苦的眼睛,此刻已归于一片死寂的冰冷,深不见底,如同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只有那干涸的血痕还刺目地挂在他的唇角。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说得对。”他承认了,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我心思龌龊,不堪入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宋华卓微微变色的脸,一字一句,如同从冰窟深处捞出、沾满了鲜血的寒铁:“但至少,我知道我给她的是什么。不是空口承诺的所谓未来,是眼下实实在在的活着!”他最后扫了一眼宋华卓瞬间僵硬的脸,那眼神冰冷、疲惫,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倦怠与决绝:“而我给她筑的牢笼,就是用我的血和骨头做的。”他眼底闪过一丝扭曲的痛苦,随即化为刻骨的嘲讽,“而你呢?你看看你哥哥,他在喜峰口用大刀片挡子弹!你和我说青云路!是啊……你们的青云路……”他扯出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惨笑,“是用二十九军将士的血!用千千万万个宋华钧为你们铺就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干净’?!谈理想?!”

宋华卓僵立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吴道时最后那番平静到死寂的剖白与自我献祭般的宣告,如同冰水混合着滚烫的毒液,狠狠浇在他的心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自以为是的“自由”宣言,在那份近乎偏执的“活着”承诺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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