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与沈放前些日子生了些龃龉,正是十分不快的时候,增派了许多人手,愣是一步也不许他走出去。
沈放对此大为光火。母子俩偶尔说上几句话,立时便又会引起一场争吵。
田不易等人不知其中缘由,虽然心中向着沈放,但一来沈夫人说是因为家事,他们不好过多干涉,二来江湖上毒患尚未平息,他们也不想沈放再为此事忧虑。只道沈放老老实实呆在院子里养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就这么着,沈放又被软禁在房中十数日,除了一天三顿前来送饭的丫鬟,什么人也见不到。
他双目已盲,本就活在一片黑暗之中,分辨不清白天黑夜,此时又听不得一点人声,几乎要被逼得发疯。
没奈何沈夫人铁了心的关着他,扬言他不改口就绝不放他出去。沈放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愣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不知是不是因为防守太严密的缘故,这期间陆银湾也不曾偷偷来找他,更是叫他坐立不安。每每又恼怒又懊丧,恨不得一掌轰开这院门的时候,他才想起有武功傍身的好处。
饶是如此,沈放也还是不曾松口,大有一副宁死不折的架势。
这一日却是稀奇,送早饭的人尚未前来,沈夫人倒是先到他屋中露了面。见他衣衫凌乱、披头散发,一声不吭对墙而睡的模样,很是不喜,立刻叫了人来替他更衣束发。
沈放闻言只冷冷道:“母亲既不让孩儿走出这个院子,孩儿又何须做这些?”
沈夫人默然半晌,才缓缓道:“裴门主从蜀中远来少华山,想见见你。你知道见他时,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沈放听闻此言,登时翻身起来,神色一振。
沈夫人将他这般神色看在眼里,不知多么不顺眼。
原来裴雪青虽然已到少华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却一直没能见到沈放。这皆是因为沈夫人从中作梗,百般阻碍。
沈夫人是知道沈放的倔脾气的,情知两人一旦碰面,沈放定然会不管不顾地同裴雪青摊牌,彼时这一桩大好姻缘毁了不说,他与陆银湾那点见不得人的事也必将天下皆知。
沈夫人是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是以她一直以各种借口稳住裴雪青,只盼能早日。逼得沈放回心转意。
孰料半个月之后,裴凤天和裴缘两人,竟也没打一声招呼就上了少华山。裴凤天是专程前来探望沈放,以谢救命之恩的。
裴雪青到底是年轻的晚辈,阅历不足,尚可糊弄一番,裴凤天却是不同。他千里迢迢从蜀中赶来,若是不许沈放出来与他们相见,怎么能不心生猜疑?
正是如此,沈夫人才不得不放沈放出门。
“你出了这道门,我便约束不到你,是以有些事情,我还得提前同你说。”沈夫人面容严肃,语气威严。
“你现在不比往日,已然武功尽废,将来作为沈家之主,要在这浩浩武林中立足,没人帮扶支持是万万不能的。雪月门是蜀中有头有脸的大门派,威望和势力都不同凡响,裴雪青又是家中嫡女……若放在以前,你由着你的性子来,我也不会这般苛责于你,可现在今非昔比!这个节骨眼上,你若是还得罪了她,惹了她不快,你们的婚事怎么办?你难道还不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么?至于陆银湾的事……哼,无论是放到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绝不能答应的!那个小贱……”
“母亲!”沈放忽然扬声打断了她,凝着眉一字一顿道,“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侮辱她。”
“您也不行。”
沈夫人心中的火气登时就冒起来:沈放虽自幼居于少华山,与她聚少离多,但对她这个母亲,向来都是百依百顺,孝敬谦恭的。不多的几次争执和顶撞,甚至出言不逊,都是为了陆银湾。真不知道她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此时此刻,她显然也顾不上这些,想着得先稳住沈放,终是将火气压了下去:“放儿,你若当真不情愿这桩婚事,也罢,我们再商量。但今日你去接见裴掌门时,万不可提及此意,只当……只当是缓兵之计。你若答应了母亲,母亲这便放你出门,退婚一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可你若是不答应,那就在这里呆着吧,呆到你后悔为止!我亦绝不会同意退婚一事!你听懂了么?”
沈放这回也学得机灵了些,心中只道:“无论如何,我得先逃出这里再说。退婚一事,我寻个机会与裴师妹提一提。她瞧来便是清高之人,通情达理,定然不会逼我。待她本人都同意了退婚,母亲即便再拦着又有什么用?”
他状似思考了一番,假意迟疑了片刻,便欣然应允:“孩儿听从母亲吩咐便是。”
沈夫人长舒一口气,喜不自胜,忙命小丫鬟将沈放浑身上下打点一新,便引着他来到会客室。裴凤天、裴缘等人早已等候多时,田不易孟志广等老道也尽皆陪坐于此。
裴凤天正喝着茶,忽见沈放走进来,一身白衣胜雪,风姿卓然,立时喜笑颜开。他满心欢喜地携着他的手入座,言辞之中千恩万谢,直叫沈放都禁不住惭愧起来:“伯父这是哪儿的话,当真折煞晚辈了。”
裴凤天又询问他身体近况,与他唠起家常来。裴雪青得了消息从住处赶来,一进门便看见父兄与沈放都在此间,当真又惊又喜。
几人对坐,热络地聊了半盏茶的功夫,裴凤天瞧见自家女儿一直望着沈放,目光就没半刻离开过,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此处,反倒叫小年轻们不自在了,连说个体己话都不方便了。”Xxs一②
继而吩咐裴雪青道:“放儿大病初愈,你带着他出去走走吧。你们尽去聊你们的天,不用管我们的。”
裴雪青听父亲笑言中藏了几分促狭,双颊不禁微微生出红晕,妙目含嗔地瞪了裴凤天一眼,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走过来扶沈放起身:“师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放正有此意。
他心道,雪青到底是女孩子家,脸皮薄的很,我若真当着这么多人面提起退婚一事,实在唐突,岂不是有意叫她难堪么?不妨在四下无人之时,先单独同她谈谈此事,叫她也有个准备,再行禀告裴门主。
于是他欣然起身,由着裴雪青扶着他出了门。
两人沿着一条落满红枫的白石阶道走下去,来到一片溪畔枫林之中。周遭枫树如霞似火,绚烂的不可方物。裴雪青笑盈盈道:“沈师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五岁时来过少华山一趟,那时候也是你带我到西峰上看的枫叶,真真是美极了。”
沈放踩着遍地红叶,便好似走在一条天然的锦毯之上,飒然一笑:“许久以前的事了,难为师妹还记得。”
沈放忽然停下了脚步,裴雪青奇道:“师哥,你怎么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