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苏茵现在冲上去给面前这二人一人一巴掌,甚至拿剑捅他们,都不会有一个人阻拦,这五千人只会沉默地别开眼,转过身,只当是场意外,在心里道一声活该。
负心人,千刀万剐也不过分的。
可是苏茵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岸边,衣袖翩飞,淡泊清冷,如月下仙一般,不沾凡俗,也不去看她昔日爱了九年的情郎和他的新欢,只是略微拂了拂衣袖,转身上马,毫无留念地挥鞭而去,好似阿大和李三娘只是一个陌生人,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至于旁人的同情怜悯,阿大的恨意,李三娘怯怯的求助,苏饮雪暗中的好奇,她统统潇洒地甩到身后,置之不理,不打算回应任何一个人。
苏饮雪瞧苏茵这样子笑了笑,朝阿大和李三娘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吩咐手下人:“既是如此,来人,将他们二人关在一处罢,好生招待着,毕竟这可是悠亲王世子和世子妃,倘若怠慢了,唯你们是问。”
手下拱手应了一声是,找了个大点的囚车,打算把阿大和李三娘塞进去。
阿大听着苏饮雪口中的“世子”以及“世子妃”,皱起眉,在困惑中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一种阴阳怪气和幸灾乐祸来,但苏饮雪和苏茵一样,并不打算为他解惑,翩然上马,挥鞭远去,和苏茵并行。
与人群拉开了距离之后,苏饮雪这才侧头询问起苏茵的想法来,“这么荒唐的事情,你居然也能容忍它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了,我记忆中的师妹可是会扒了他们二人的皮。”
苏茵坐在高头大马上,信马由缰,单薄削瘦,衣袖翩飞,像是来阵风就能吹走,“从前是从前,这么多年,我只是明白了,世事无常,执着无用。”
“你就甘心这么把他拱手让人?”苏饮雪看向苏茵,一时之间竟说不清这三年改变了谁更多,神威将军失了记忆被换了人生,昔日张扬肆意的苏茵也变得沉静内敛,淡然地接受世事无常。
苏茵的声音很平静,“那要我跪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地求他,还是拿把剑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说些口是心非的话。他不是过去的燕游,也不是我的夫婿了。我带他回来,只是要给他的父母和妹妹一个交代,给他死去的同袍一个交代,而后桥归桥,路归路。”
“哪怕他娶了别人?”
“他们决定接纳他的时候就必然会给他安排好亲事,让他真正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他们才会放心。不管是李三娘还是刘四娘,总会有这么一个人。”
“那个胡奴就是你选中的纽带?用完了,你就扔了?”
苏茵没否认。
苏饮雪也不再问了,不时转头看苏茵一眼,试图从她面上看出半点情爱的残留痕迹,无论是对燕游的,还是对那个相伴三月的胡奴。
但他看了许久,只看见一张淡然疏离的面容,清冷寡情的眼睛。
他不由得笑了笑,“这么多年过去,师妹决绝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无论感情多深,相伴的时间多长,哪怕谈婚论嫁了,但凡与她的立场有半点相悖,都会被她全盘放弃,一点留恋也没有。
从前是他,现在是燕游,或许还有那个胡奴。
她薄情的本性一点也没有变过。
苏茵也不想和苏饮雪多解释什么,任凭他胡思乱想,只想着尽早回去长安,把婚书拿回来,将这桩乱七八糟的事情了结。
她一路往前,没有回头,也没有注意到队伍末尾的骚乱。
苏茵和苏饮雪相继离去,没人震着,脾气火爆的军士们便没了什么顾忌,对阿大这一群人的恶意化为了实质,把绳索深深地勒进他们的皮肉里,刻意地路过满是泥水的坑坑洼洼,动不动推搡他们,呵斥他们,举起鞭子狠狠抽打着囚车。
阿大脑子里满是迷雾,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但又在军士的呵斥声中烟消云散,只能凭着本能行事,重伤之际不忘替三娘挡住了一些军士的恶意。
但他这些保护的举动并没有起到什么用,甚至有些适得其反,押送他们的军士看见了,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狠狠把他们一推,丝毫不顾忌他身上重伤,不顾忌李三娘是个弱女子,也不顾忌他显赫的出身,看着阿大额上冷汗更密,只觉痛快。
林轻扬快步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看押二人的军士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军士认出林轻扬是奔袭千里为苏茵送信的人。
当时林轻扬身上几乎没一块儿好肉,缺了一臂,到了长安只剩一口气,倒在地上,几乎人人都觉得他要死了,偏偏他活了过来,拖着残破的身子硬生生爬到相府面前,在雨天里拼着一口气,硬是等了一天一夜,带来了这里的地形图和苏茵的口信。
军士还记得,这个缺了右臂的年轻人面色苍白,行将昏死过去之时死死抓住他们的腿,在一片拦路的乱棍里念叨着“救救将军,救救苏姑娘。”
即便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也心软了,被他的义气给打动了,这才留了他一口气,把他的话上报给了苏饮雪。
忠义之人总归是值得钦佩的,也做不出什么错事。所以军士也没有多问,直接走到了不远处蹲在地上点了杆烟,让林轻扬和阿大面对面相处。
“苏姑娘曾经告诉我你失忆了。”林轻扬站在囚车前,绷着脸看着阿大,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到一星半点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大将军的痕迹,那个勇武无双,重情重义,把苏茵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人。
林轻扬睁大了眼睛,目光一寸寸逡巡过面前的男人,期望的目光一点点落下去,泪水盛满了眼眶。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无数人憧憬着燕游的回归,憧憬着那个意气风发英武盖世的英雄。
不知多少人在等候他的过程中死去,死不瞑目,活着的人也满是痛苦,苏姑娘把自己折腾地人不人鬼不鬼,身子硬朗的忠国公早早撒手人寰,许多正值壮年的人早生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