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也没想过,人人憧憬的英雄会沦为贼寇,一身刀疤,英武不再,只剩一身的匪气,一副比铁石还冷的心肠。
他还活着,背弃了他的使命,背叛了他的爱人,护着这一切的真凶,与他们这些等候他的人怒目而视。
此刻,阿大也认出了林轻扬,记起了他和林轻扬的一面之缘。
正是此人在青阳城叫来了青阳守军围攻他与阳虎,后面一路纠缠,怎么甩也甩不掉,像个鬼影一般,直到路过落虎坡,他和阳虎二人撬动山石,将此人掩埋,以为此人必然粉身碎骨,急于回来疗伤没有核查,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祸患。
倘若阳虎和他当时细心些,去补了刀,或许今天的一切就不会发生。阿大内心有些遗憾,至于面前这人如何奇迹般的还生,甚至越过天险引得大军前来,那必然是苏茵的功劳了。
苏茵,苏茵。
阿大想起她,想起那个月见花和夜交藤盛开的夜晚,曾经有多悸动,如今只觉自己有多可笑,有多愚蠢。
“是又如何?”阿大戒备起来,满是警惕地看着这个曾经差点至他于死地的人。
林轻扬心有不甘,尚且挣扎着,还对现实抱有一丝希望,“你的过去你遗忘了多少?又记得多少?你难道要一辈子做个山匪吗?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亲人,你的挚友,你的。。。。。。”
阿大听着林轻扬满口的山匪,满是贬低的语气,并不想听他多说,“我的亲友,我的手足,你们不是刚刚才杀了他们吗?他们就在这里,在你们的刀下,在你们的马车轮下,躺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像狗一样拴在你们的战马后。”
“他们不是你的亲友!”林轻扬伸出仅剩的左手,恨不能抓住阿大的衣领,撞着囚车的栏杆,青筋暴起,激动地嘶吼着,“你怎么能自甘堕落当一个贼首!你是战场上的将军,是万众瞩目的英雄!你知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你而死,多少人等你回来死不瞑目!如果不是他们,我们的兄弟根本不会死!左将军他们也不会死!他们害死了我们千千万万人!你怎么能认贼做亲友!”
“燕游!你叫燕游!是悠亲王燕朝和忠国公嫡女徐兰第三子,是一品定西大将军,圣上亲赐的神威大将军,你怎么会是一个贼首!他们怎么配做你的亲人你的友人!你如何对得起等你的人!”
李三娘吓得蜷缩在阿大身后,抓紧了他的衣摆。
阿大连忙出声打断了林轻扬的疯癫:“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王孙贵胄,我只是一个山野猎户,一个你看不起的绿林山匪,你提到的这些达官贵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的过去你不要了是吗?”两行热泪从林轻扬的脸上滚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你的职责,你的父母,你的挚友,你的兄弟,你许了生生世世的挚爱,你都不要了是吗?就为了这些害了你的山匪,这个骗了你的女人?”
李三娘被说得面色一白,阿大当即喝止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够了!我最后说一次,我姓李,是你口中这些绿林山匪抚养长大的遗孤,我的至亲,我的挚友,只有他们。”
林轻扬闭上了眼睛泪如雨下,缓缓地蹲了下来,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哭声,起初只是细细的呜咽,而后逐渐压抑不住,变成嚎啕大哭,周围的人纷纷转头来看,看守阿大的军士叹了口气,把事情经过不厌其烦地说了一遍又一遍,听的人无不摇着头感慨不已,也没有上前打扰林轻扬的发泄。
过了一会儿,林轻扬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再没有动静,几个好心的军士端了一碗热酒上前,想劝慰他看开些。
可是他们刚刚拍了一下林轻扬的肩膀,他整个人便如同泥人一般瘫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胸膛没了起伏。
几个军士大惊失色,连忙去探他的鼻息,没感受到呼吸,颤颤巍巍地大叫出声,“军医!军医呢!快来!死人了!”
叫嚷的动静惊动了前方的苏茵,她回头,心中浮现出一股极大的不安来。
她掉转马头,朝着行军队伍的末尾前去,看见地上躺着的人的瞬间,几乎跌下马来。
朝林轻扬走过去的每一步,苏茵的脚步都是虚浮的,脑袋一片空白。
队伍停了下来,苏茵颤抖着手去摸林轻扬的脉,把他平放到地上,解开他的衣服,给他做紧急心肺复苏,又拿了银针扎在他的穴位上,各种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地往林轻扬身上丢,一遍又一遍折腾着,试图从阎罗手中抢人。
苏茵跪在满是泥泞的道路边,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鬓发散乱,一身白衣脏污不堪。
林轻扬的胸膛微弱的起伏着,眼神涣散,像是破碎的瓷片勉强地拼在一起,却再也没法变得完整。
他的嘴唇轻轻地张合着,苏茵低下头,把耳朵贴在他干裂的嘴唇旁边才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我想回家。”
可是山河破碎,故人皆亡,他哪还有家呢。
林轻扬涣散的眼瞳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
“要是我当初也死在圣堂山,就好了,至少和他们一起。”
“我想回。。。。。。。”
林轻扬没能说完这句话就死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
苏茵紧紧地抱着他,低着头,没说话,没出声。
借着朝阳,阿大清楚地看到苏茵脸上落下的泪珠,晶莹,滚烫,砸进尘土里,转瞬即逝。